四更天的夜穹,浮云透出几许月的清霜,朦胧中的月华撕成丝絮飘散。
苍穹下广袤的原野泛着幽幽的灰蓝,野草丛里窸窸窣窣的穿行声惊动了枝头的夜枭。凄凉的呜咽如怨如泣,久久回荡,渗的人儿心里慌。
不多久,半人高的野草里猫腰钻出一人,穿着陈旧的葛布短褐,打着绑腿,灰头土脸。
他鬼鬼祟祟地奔向眼前七八座新旧不一的土包,择了一座坟匆匆拜了拜,立刻拿起长锹麻溜儿地掘起坟土。
他只选了新坟,看来之前的旧坟早光顾得干干净净。
结果刨开的第一个土包,连棺材都没有,只见裹着尸体的草席露出一角。
风吹过大汗淋漓的后背,他寒森森地打了个哆嗦,心骤然凉了大半,骂骂咧咧又去挖第二座坟。
将将迈步,他的脚踝蓦地一紧,吓得他紧绷身子低头去看,裹尸的草席里伸出一只青白的手,正死死抓着他!
“啊!”
惊恐的一声惨叫,裹席的尸体也扯着嗓子闷叫,盗墓贼脸色一白咚的一声倒地不起。
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又缓缓推开脸上的草席,露出咬牙切齿又干瘪肮脏的脸,风趁势钻进他的脖子,冷得他抖得像筛糠。
“该死的星桥和星野,回头看我怎么让你俩混蛋曝尸荒野!”
“尸体”在心里反复咒骂了千百遍,试着动了动麻木的四肢,整个人像被灌了铁水似的动弹不得,好在手指还能时不时颤动,尚有知觉。
他松了口气,问题却接踵而来——他半截身子还实实埋在土里!
东方浮白,吓昏一整夜的盗墓贼还没醒。
小王八犊子还真能睡!
再这样下去,估摸他自个儿就算死里逃生也得大病一场。
他侧着头,耳朵紧贴泥土,留神附近的脚步,偏等了许久才终于捕捉到草丛里有窸窸窣窣声。
他满心欢喜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没想到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竟是个娇娘子。
“喂,别怕,搭把手拉我出去!”
“……你……你……是人是鬼?”娇娘子的声音哆哆嗦嗦,又尖又细。
“娘子,我若是鬼,早把昏倒的那人吃了。” 他没好气地说。
娇娘子想了想,话倒是在理儿,竟也大着胆子凑过来,一低头正对上他脏兮兮的脸上一对笑弯如月牙的眼睛。
她利索地拾起铁锹挖开坟土,搀扶他坐起来,麻利地掸了掸他身上的土。
别看她一介女流柔柔弱弱,手上的力道可不轻,也不知是哪家农户的闺女。
言语间,她介绍自己在家中排行十三,亲朋都唤一声香十三娘,“郎君住城里何处?”
“城东旧宜城楼附近有家百草堂药铺,我是药铺的郎中,顾青山。”
“既如此,儿送郎君回去。”
香十三娘话音落地,竟已握着顾青山的手腕往她肩上一搭,半蹲的身子倏尔站起,还用力过猛险些栽倒,最后轻而易举将他背了起来。
顾青山恐她体力不行,原想让她先回城唤药铺的人来接自己,未曾料她竟步伐稳健地背着他直往进城的方向去,还笑说顾青山轻得像棉花。
“郎君缘何在坟里?”
顾青山认真地想了想,估摸自己在坟里待了不到小半炷香,可不吃不喝倒也有两三日。
那日他尝了自己新酿的药酒七日梦,许是喝得急了,素来酒量极好的他竟也浑浑噩噩醉得不省人事,但也未曾如寻常人那般当真醉梦七日。
想来星桥和星野两兄弟见他数日未醒,这酒又弱了脉搏,昨夜才将将埋了自己。
幸好如此,否则他真该在坟里成鬼了。
想至此,顾青山又开始琢磨如何连皮带核吃了那两兄弟,霍霍的磨牙声吓得香十三娘脚下愈发加快,唯恐他会突然露出獠牙啃了她的骨头。
不知觉,她倒真是不喘粗气地送顾青山到了药铺,一座三进的小院落。
前院东侧有一口井,屋中便是问诊抓药的铺面。
不过三丈长两丈宽的屋子,南面一整面墙都立着药柜,一格一格全是带铜环的小抽屉,各四角贴着四张红底黑字的药名。
药柜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垂帘的小门通向后院,此时药柜前并没有抓药的小厮,东面四张木椅间的几上各有一盆白月丹,却不见一个客人,西面切脉的书案后也不见人。
“药铺开门做生意,倒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香十三娘伸长脖子打量四下,忽的听见后院传来鸡飞蛋打的吵闹声,急急忙忙搀扶顾青山打起帘子穿廊而去。
后院更为宽敞,庭中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万年青,树冠亭亭如盖,满地浓荫翠墨。
两侧厢房前各自架有爬满藤蔓的葡萄架,架下阴凉处设有石墩石几,甚是惬意之景。
奈何眼下满院子荡着飞沙尘埃,堂屋前几盆果实累累的柑橘全被打翻,石砖面和石墩石几也被踩烂的果浆染得黄一块儿青一块儿,堂屋和厢房的门窗大开,整座院子倒像被人打了劫。
“不行!星野,听话,这东西不能玩!”
万年青树后蓦地传来一位郎君爽落干脆的声音。
紧接着便见一个人影倏地从树后窜出来,一身青黄相间窄腰窄袖的短褐,肩头却系着白色长纱,黑发高束脑后自然垂落,不伦不类地装束,一举一动又像猴子似的灵活。
他笑呵呵地高举着一枚梅花玉平安扣,逗弄身后追着他的人,“二哥,来啊,来追我啊!”
“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