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靠着车壁来回搓着胳膊,坐久了真的冷啊,风里潮湿的寒气跟针似的见缝就钻。
他胡乱拎起水壶想要抿口水好歹润润唇,奈何水壶刚拎起就轻飘飘地来回摇晃,顾青山没辙,只能又搁回几上不耐烦地点着脚。
未及,他又掀起帘子看了眼马车外。
穿蓑衣戴斗笠的车夫也冻得缩着脖子弓着背,那马儿呼出的白气飘飘散散,都冷得够呛。
实在等不下去,还不如自己先回药铺,由她一个人爱来不来呢。
顾青山吸了一溜儿鼻子,正要叫车夫先走,却冷不丁听见雨里有急急踏过水坑的脚声。
他落下帘子,双手举在唇前呵了呵气,便见香十三娘一手握着淌着雨水的伞,打起了车帘。
“郎君。”
她神色如常,唇畔含笑,只眼里是她还未及时掩饰的清冷与失望。
虽只一瞬打眼底闪过,却已叫顾青山看得真真切切。
她所失望的,是自己此刻的安然无恙吗?
顾青山未言明,屈指敲了两下车壁。
车夫得令驭着马儿呼哧一声,车厢微微一晃,顾青山便闭眼假寐。
唯有车棚顶的雨声,静寂得说不出的窒闷,像酷暑盛夏天里那一场将下未下的雨来临前的闷热。
香十三娘隐隐感到他不同往日,即便看着依旧气定神闲、散漫不羁,却偏又若有若无地透着骇人的怒气,叫她掌心竟已不自觉捏了汗,赶忙解释:“胡夫人为安排我暗中离开,也不知在胡阿郎耳边低语了什么,胡阿郎虽纠结,但也放我先行离去。我实在好奇地回头看了眼,便瞧着胡阿郎忙不停抢过胡夫人手里的药喝。我心下明了必是郎君助我,虽我急急赶来,湿了鞋袜,却还是叫郎君候了这么久……我实在……”
“管家来药库寻我,是你之意?”
顾青山打断她的话,开门见山地质问,却未睁眼,只随着马车而悠悠闲闲地晃动。
香十三娘又解释:“我见郎君去了太久,实在担心郎君会有意外。”
“哦?”顾青山霍地张开眼,眸色幽暗深沉判若两人,“你如何早知会有意外?”
香十三娘心一凛,赶忙言道:“当真出了意外么?郎君可有拿到药?”
“我最讨厌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暗斗上,所以……”顾青山的脸色陡然严肃森然,刹那便叫香十三娘的后脊渗透一阵寒意,“最好摘下你拙劣的面具,老实坦白,如若不然,就此下车。”
香十三娘的心咯噔一跳,眼里似有矛盾的释然与不甘在纠结。
顾青山盯着她良久,须臾闭上眼,又道:“我今夜不会加害你,但我想要一个人死,会先让他生不如死!或者,你最明智的做法,是此时动手杀了我……”
车厢内的气氛骤然紧绷,像是前线对阵的千军万马,剑拔弩张。
哪怕谁的气息急喘一些,都会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香十三娘皱眉瞪着顾青山,一滴香汗沿着她细长微挑的眉尾滑落,两鬓不知几时已湿透,手里握着淬了毒的暗器又紧了紧,杀气已在她眼里肆无忌惮地翻滚——
“顾青山,我并不想这样做,但这都是你逼我的!”
话音落地,一股无形的强大冲力突然爆发,震得车厢刹那四分五裂,车夫猝不及防地被殃及震飞倒在街边的雨里,当即磕破额头不省人事。受了惊的马儿非但没停下还发疯似的四处逃窜,如一道闪电刺破疾风暴雨奔向无尽黑暗的更深处。
轰隆——
闷闷的一声滚雷驰骋过百草堂的屋顶,吓得星野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扎头躲在星桥的怀里紧紧捂着耳朵。星桥只漫不经心地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眼里却惴惴不安地望向前院大门外黑沉沉的雷雨。
“二哥,大哥何时才回来啊?”
星野偏着头,忽的又是一道闪电撕裂夜穹,他又赶忙闭上眼躲回去。
星桥抬手围着摇曳不定的灯芯,稍稍挡了挡劲风,“雷雨的夜里,路上慢点也好。你若困了,先去二哥房里歇息吧。”
星野摇着头,抱紧了星桥,“星野陪二哥一块儿等!”
星桥勉强笑着掖了掖了裹在星野身上的薄被,心里却琢磨这雷雨许是今夜不吉的征兆啊。
咔嚓——嘭!
一束闪电忽的照亮对面街道,惊雷下的雨粗暴地冲刷着淌成溪的路面。
匆匆地闪烁间,若隐若现地映出一道耸拉着双肩、打雨中歪歪倒倒走来的人。
漏尽更阑,又下着滂沱大雨,怎的还会有人?
星桥眯眼看去,黑暗中似什么都没有,闪电照亮夜空时却又发觉那人影骤然逼近,却又忽的隐在黑暗里。再等星桥想要辨认来者时,轰隆一声雷劈下,电光刺破夜幕,那冒雨徐徐而来的人竟已突然立在药铺门口,齐膝的长发湿哒哒地垂在身前,冷不丁吓得星桥还以为见着了鬼!
“大哥!大哥回来了!”
星桥兴奋地推着星野站起来,一句“大哥别再装神弄鬼了”还在舌尖未言出,却刹那被眼前顾青山的模样惊得面如死灰,险些被自己口水噎住。
“水……”
顾青山疲惫地垂着手跨进门槛,拖着步子像一只奇异的蜗牛,所经之处都是一路的水渍。
星野欢喜地又蹦又跳,歪着头问:“大哥玩水去了吗?”
“嗯。”顾青山无力地招了招手,“把你身上的被子给我……我……我冷得够呛……”
阿啾!顾青山话还没说完,接连已打了三四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