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兴致勃勃地琢磨了一整日如何对付燕空,反倒比晒药草还打发时间。
不知觉已是月上梢头,金城的喧嚣与忙碌都渐渐沉睡在静谧的夜空下。
他依旧慵懒地坐在屋顶,望着隐在浮云后的昏月,紧紧抱着怀里的酒坛。
喝一口酒,他忽而想到胡府还是知趣的,未再派人前来;再喝一口酒,又想到星桥和香十三娘,若说星桥是清澈不染杂质的清水,那香十三娘则是山间浑浊的泥塘,清水可变淤泥,淤泥也可开出清荷,这一场博弈,布局已开,顾青山却并未有十足把握。
他心事重重地仰头喝了一大口,唇齿生香,菊花暗香的清幽与酒液的辣口,别有风味。
“……自己酿的?”漆黑的长廊里倏尔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
顾青山依旧望着月,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要喝。”明显虚弱的语气里仍是睥睨天下的傲慢。
顾青山恼了,平平的声音里听得出他的怒火,“你要住便住,要喝便喝?”
“……恐怕……眼下,我要你收尸,你便要收尸。”
咚的一声闷响,惊得顾青山的心里也落了块山石似的,旋即抓紧酒坛循声觅去。
因着今夜月色极好,顾青山未曾在廊下点灯,故而在一片朦胧似梦的月华里,他一眼瞥见那束耀眼清冷的银光,霎时纵身自屋顶翩跹落地。青衫宽袍飘逸,轻盈如落花悄然绽开在燕空面前。
他疾步上前扶住燕空的肩头,那如水冰冷的银发瞬时滑落拂过顾青山的手背,痒痒的。
银发遮掩下的俊脸毫无血色,紧抿的双唇间兀的又溢出一股腥甜的鲜血。
顾青山不禁惊呼道:“见着来杀你的人,躲着走成吗?”
“可以。”燕空借着顾青山的扶持勉强站起身,缓了几口气才又讥讽道,“你在他们脸上都刻一行字——‘我是来杀燕空的人’,日后,我定然见着便躲着走……咳咳咳……”
顾青山扁着嘴翻了个白眼,念在他还有价值才忍住趁机灭了他的想法,“他们没跟踪你?”
“我的手里……不会放过一个活口。”
沙哑虚弱的声音里咬着沉沉的杀意,顾青山的心一缩,却只感到他话里无尽的疲惫与枷锁。
这一刻,他抬眸望着燕空斜飞入鬓的雪白羽眉,恍若看见了隐在黑纱下东扶的那双眼,刹那叫顾青山恍恍惚惚的目眩神迷。
月白风清。
影影绰绰的长廊里,一袭紫衣与青衫相融,那抹单薄的青衫人儿仿佛完全被身材高大修长的燕空所淹没,碧色的逍遥巾丝带与如舞的银发交织纠缠。
直到回了正房,顾青山搀扶燕空在木椅入座,尔后背转身去点燃条案上的白烛,刚一回身便见燕空已摘下腰带,扯开松垮垮的衣襟,露出满是殷红的中衣。
顾青山当即皱眉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见你好到哪儿去!”
燕空咬着牙撕开黏在伤口血肉处的中衣,泠然笑道:“用你的话,我还有能力活下去。”
顾青山隐在暗处的眼眸微闪,旋即恢复平静。
他搁下烛台,匆匆去灶房的水缸里打了盆水回来,燕空已褪去中衣,露出上半身健硕匀称的肌肉,满满鲜血淋漓的伤口随着他呼吸的起伏一阵一阵地撕裂,疼得燕空的双鬓早已渗透密密的细汗。
顾青山大步上前,用软布沾了水,塞给燕空,没好气地说:“自己先清理伤口。”
燕空胡乱擦了擦胸腹淌着的血水,顾青山已快步返回,手里拎着他刚在屋顶喝的菊花酿。
“给我喝的?”
“想得美!”
顾青山一把夺回沾血的软布丢在木盆里,刹那晕染开一层血红。
他又迅速用干净的软布沾了酒,擦拭燕空的伤口。伤口本已疼得燕空麻木,再经酒这一浸,刹那一阵清凉的刺疼,还有些酥麻。
燕空本想嘲讽顾青山几句,却见他此刻眉头微蹙、眸光肃然,燕空反倒说不出话来,只久久凝视着他的眉眼。
顾青山虽不似大元国的男子多雄健威武之姿,但离得如此之近,他的肌肤竟比王孙贵胄家的公子还要细腻白皙,眉如翠羽,目如琉璃,倒是如山涧溪水,透着纯澈轻柔之美。
与大元国最美的女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燕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沿着顾青山的耳廓,看向他纤长娇嫩的脖颈,一片的丰润如雪。
竟叫他还想再往顾青山的衣领下看去……
刹那间,燕空眉头紧皱。
他突然质疑自己好好地怎将顾青山与女子相比?
又忽地想起在药库时,他也曾有这般感觉。当顾青山的侧脸擦过他的胳膊,他的心底竟本能生出一股难言的热流。
就像此刻,他为自己清洗伤口却叫燕空说不出的不自在,与旁的郎中便无这般异样。
大家都是堂堂男儿,他怎会有这般龌龊的念头?
“你还有哪里有伤?”顾青山忽然问道,“身上怎么越来越烫?还有你的脸,越来越红。”
燕空尴尬地别过脸,干咳一声作为掩饰,声音更显喑哑。
顾青山旋即探手向他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燕空打开他的手,生硬地嘲讽道:“你一个郎中,在风口让人脱了上衣清理伤口?”
“……”
顾青山无语地瞪着他怒红的脸,分明是他自己脱的,眼下倒说的像顾青山非礼他似的。
“我自己会上药,你无须管我。”
燕空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