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皇帝的语音哀恸。
孝慈皇后,她曾那般惜我护我,而她的祭日若非有宗正署的章表我已是忘记了。
我一时酸楚,“陛下……”
“姑母,你已许多年未与我如此畅言了,”他的面容渐有落寞漫上,“我还是想听你唤我峥儿。”
我更深了酸楚。
他虽是一国之君,可终究不过是个未弱冠的少年,如今要和他君父为皇子时一般受他人左右,他的心中会是何等的不情愿。
何况,左右他的并非他的君父,却是权臣。
他的君父赐我良人,我唯有许他在那几人中选出最合意的一人为回报,我力之所及,亦止于此了。
“峥儿,”我柔声唤他,“帝王娶妻,于国是立后,于自身,是选一个可与之倾心的女子相守一生。从前先帝受赐婚而得孝贤皇后是幸更是福,你若能自己选出一个贤德的皇后便是幸于先帝。姑母与孝慈皇后心意相同,不必拘于家世容貌,只想你之妻是合你心意的女子。”
皇帝默然举目望向壁上的山行图,良久,他的声音轻微几近不可闻,“姑母,父亲当年欲许你入宫,你为何不愿?”
如一记重锤袭在脑后,我生生将惊呼吞入喉中。
强逼自己静下了心神,我只宛若丝毫不在意一般轻笑,“从前姑母与沈氏的乐陵县主,还有江氏的淮阳乡君常入宫陪侍江氏与太妃,便是因着宫人间的这些谣诼之言致使我们再不敢轻易请谕入宫陪侍。你那时还年幼,不知我们受了何等羞辱,若无先帝相护,我们都不知当如何自处。已是这么多年了,却不想此时还有宫人传此谣言。”
昔年长辰宫内外的纷纷谣言仍在那些人的心中,当日乾正殿内的汤邕便是要以此羞辱我,他竟以为真。
“我知是谣传,亦知乐陵县主不会入宫,”皇帝目光转向我,“只是君父当年若有此意,姑母可愿入宫?”
我走到他近前捏了他的面颊,微笑道,“峥儿,你父亲许我们入宫陪侍江氏与太妃是顾念亲情,他从未有意许我们入宫,你也再不许这般问我。”
从前的他面颊圆润,我见到他常这般捏了揶揄他,他亦总是用力摇头摆脱我的手,唯有那时他方像那般年纪的孩子。
皇帝一愣,却没有摆脱,只深垂着头像个没有玩伴的孤寂孩童,“姑母,我很想念父亲。”
他短短这一句却让我几乎落下泪,他一生最快活的年月都是在他君父的羽翼下度过,如今他虽为皇帝,却要比他的君父更无奈。
他的身量已高出我一掌了,我正了正他微倾的束发扶起他,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发间一动,皇帝摘下我的步摇,垂眸笑道,“孝慈皇后还未及为我备大婚典仪便去了,这枝步摇是孝慈皇后为姑母出嫁备的赏赐,还请姑母将步摇赠与朕,我若有中意的女子便赐予她,可好?”
我不禁莞尔,“这步摇本是一双,另一支改日我再送入宫给你。他日你若得更好的女子,亦可赐予她。”
他却缓缓摇了摇头,轻叹,“一人已足矣。”
他若真心如此也是最好,若来日再出一个恩宠盛于皇后的田昭仪,也非我所愿。
重午之夜,合宫大宴。为示皇恩,京中王族公侯与四百石以上命官携家眷入宫,因有恩谕,各家各府不必避忌,尽皆同席。
方才引路的温安曾笑言,临华殿的筵席从未有如此之众,听闻,孝武皇帝最后一次北向用兵大胜后的宫宴亦是将京中王族公侯与四百石以上命官携家眷尽请入宫,临华殿仍空余十之二三。
当年尚是太和中兴之世,而今时国之昌隆远逊于太和年间,京城官贵竟增了这许多,其中又有多少冗蠹。
各家淑女望向皇帝的熠熠目光似初夏净空中的明星迷人心神,皇帝拘谨端坐,目光微垂于御案,面颊依稀有红晕。
杨符忠斟酒,他触一触酒樽,忽然惶惶看我。我向他轻缓笑一笑,他方缓了容色,强作出一丝笑意。
笙歌起,宫人逐一呈上角黍,自贺连返京的冯霈起身道,“陛下吃惯宫中角黍,舍妹不才,在家中备了八宝角黍供陛下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