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说话了,瞧了天色道:“让阿叔领你们回去歇息吧,宅子里的灯不能点得太晚,睡下了就吹灭,免得引人瞩目。”
佛哥和金姑子没法,只得福身去了。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微微一笑,还是原来那种温雅圆融的样子,“我听她们说你想回绥国?”
她嗯了声,“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故土难离,所以还是要回去。”
他蹙了蹙眉,“你想过回去后会面临怎么样的窘境么?你曾经是大钺的皇后,那些愚昧的绥人不能将殷重元怎么样,可能会拿你泄愤。也许会烧死你,也许会把你吊在城楼上,你愿意这样么?”
她愣了下道:“郭太后终是我的母亲,现在两国已经开战了,她不明白我的难处么?”
他摇头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国家利益当前,别说是外姓,就是崇帝的亲骨肉,该割舍时一样要割舍。你未能完成他们交给你的任务,他们会觉得你投敌了,是奸细。必要的时候也许拿你作为要挟钺国皇帝,阻止大钺入侵的手段。你在钺国也好,在绥国也好,身份尴尬,处境也尴尬。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去任人宰割呢?”
他说得有些道理,她也知道自己举步维艰,可是不回绥国,她又能去哪里?她一脸黯然,“那依先生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
他说:“去乌戎吧,我在乌戎有个朋友,到了那里不愁生计。”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大钺若吞并了绥国,我落入乌戎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先生没有考虑过么?”
他倒窒了下,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她。她抿唇笑了笑,“所以我宁愿回绥国,也不愿意被乌戎人擒获。注定要遭人利用,不如将机会留给母国。我这趟出逃,不知前路如何,本来不想通知先生。先生怜我,我很感激先生,等到了城外,先生就同我们分开走吧!先生可以独自去乌戎,你是超脱的人,不要被迫卷进战争里来。”
他叹了口气,“我何尝超脱了,我从来就是个俗人……我曾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你如今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那两个本就是绥宫的人,对你有几分真心?只怕大难临头各自保命,谁还记得你!你要回绥国,绥国正是烽火连天的时候,回去无异于送死。这样吧,你跟我去庐山,我们到那里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你看可好?”
庐山属于大钺,不受战火波及,也不必在各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又犹豫,跟他隐居,意味着什么?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甘愿冒着被人追杀的风险陪她出世?师徒情能到如此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起他上次来西挟探她,隐约提起过,顿时很觉尴尬,“我不能拖累先生,我的一生已经如此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
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忙着拒绝,将来如何,谁说得清呢!既然离开他了,就试着重新开始吧!同我在一起,不要有任何负担,我是你的先生,你我师徒十年,论人情,我也应当护你周全。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随心随性,只要以后能快乐,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她进退维谷,垮下双肩说:“要是乳娘在就好了,我还能讨她的主意。”
他正了正脸色道:“我与春妈妈相识也有十年了,若问她,她必定会认同的。”一面说,一面负手踱到门前,望着天上的一弯细月喃喃,“这个时辰,禁中应该已经大乱了吧!”
他料得没错,禁中的确大乱。今上把福宁宫砸得粉碎,砸累了,坐在满地狼藉里喘息,不说话,铁青着脸,模样骇人。
接到瑶华宫呈报时,他几乎要崩溃。她走了,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既然事先打定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骗他重修旧好?他那么蠢,居然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她,因为他卑躬屈膝,怕惹恼了她,不敢对她有半点怀疑。结果呢,她伙同崔竹筳,不伤一兵一卒地走了。她踏出瑶华宫的时候可曾留恋?女人一旦有变,心狠得可怕。
她对他积怨已深,摆脱了就逃出生天了,可是他呢,却被她踩进了地狱里。他神思渺渺,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人僵了半边,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他砸碎了一殿的琉璃,听着那脆响,心里的恨依旧得不到舒解。他是一国之君,凭什么屡屡受她戏弄?她有天生的好演技,不露半点马脚,暗地里早已经盘算妥当了。她嘴里说着动听的话,心里却藏了一把剑,在她眼里他就像个傻子,他在肝肠寸断着,也许她早就对他的自作多情笑不可遏了。
录景在一旁忧心忡忡,壮着胆子上前道:“官家,赵指挥已经出城追捕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官家稍安勿躁。”
他突然灰了心,追她做什么?追得回来人,追不回来心。走了好,走了就两清了。他也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在了,他又可以变得刀枪不入,有什么不好?
他乏累地摆摆手,“把人都撤回来吧,由她去。放她一条生路,也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录景怔怔道:“官家,圣人是您心爱的人啊!那个崔竹筳好大的神通,分明一直有探子盯着他的行踪,他竟能够凭空消失,可见这人不简单。说不定圣人是受他劫持身不由己,也未可知。”
他越听越拱火,“受了劫持会换衣裳从边门溜出去么?”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那面玉佩,说到恨处,奋力将它砸了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