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坐在书房的软椅上。
他解了大衣的扣子,敞露着底下熨帖的蓝格子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手上握着一本用来记录对话的笔记本,笔记本在宽而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采访托尼·斯塔克,但这会儿,注意力却未投注于同样解了西装纽扣坐在对面的董事长,而给了正在书桌底下坐着、悄悄探头出来看人的小团子。
黛茜喜欢玩捉迷藏游戏,爸爸忙碌没有空陪着玩耍的时候,她跟笨笨两个也能玩得很好,在一个大房间里互相找。
但这小的大概是游戏里最操心的一类角色,像现在,不单单要用小手费力地堆积书本当掩护,等建造完堡垒藏好了,自己坐在那儿,安静地待上片刻,发觉没有动静,还要担心别人是不是找不到自己,像小狐狸一样主动地露出尾巴来。
她这么伸出个脑袋看,正对上克拉克的视线,半点没有被找着的失落,高兴地张着嘴巴笑,露出白白小小的乳牙。
简直非常可爱了。
克拉克搭在笔记本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慢慢地缩回去,伸进大衣口袋里,摸索什么东西似的停留了须臾。
这个动作,自他出现之后已经做了第二次。
托尼不知为什么愿意在采访的时候还把女儿带在身边,他心里有疑问,并没有问出口,脸色变也没变。
就一个小记者的角度来说,克拉克·肯特相当处变不惊了。
早上站在客厅门口,面对着的都是平时只有在电视屏幕或者头条新闻上才能看见的顶级大佬,动辄挥霍百万,呼风唤雨,他还淡定得很。
淡定到被奥丁之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依旧抬一下眼镜,礼貌地回答那个“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的问题:“大概因为我是大众脸,先生。”
甚至还淡淡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时候嘴唇微张,露出白白尖尖的小虎牙。
这么高大的男人笑起来有虎牙,令人想到温顺的猫科动物。
温顺不温顺不清楚,但明明一点也不大众。
青少年时就能推巴士、如今只身穿越火海从燃烧的钻油塔里救人而毫发无伤——都远远非人力所能及。
说是“神”也不为过。
托尔要是知道这小记者就是早上赢自己赢得毫不费力的飞人,心恐怕更塞。
但他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史蒂芬坚持说,对方是个外星人。
居然有这么普通的外星人。
黑框眼镜那“戴上就认不出我真实身份”的匪夷所思的魔力,托尼真该拿来研究,量产发布到全球。
“请采访吧,肯特先生。”老父亲侧了身坐,将右腿叠到左腿上,鞋尖轻轻翘着,向克拉克一抬手。
克拉克低头翻翻笔记:“关于前一段时间的事故……”
“《星球日报》知道有你这么敬业的记者吗?”托尼突然打断。
克拉克抬头来看,对方好整以暇地用手肘拄了桌子,手托着腮,漫不经心道:“对已经没有时效性的新闻还寻根问底地追踪报道,不知道主编喜不喜欢这样。”
托尼说话本来还要更犀利些,偏偏黛茜这时候自己跟自己玩,玩得无聊,原先还会转了目光往她那儿看一眼的克拉克也不看人了,小小的一只从书桌底下钻出来,挨到爸爸腿边趴着。
她的紫罗兰连体小衣服上有个口袋,里头。
小团子掏出糖果,放在爸爸另一只摊开在腿面的大手里,满怀期待地等着大人开。
托尼接了糖,顺手将这绵软的一团抱到腿上坐,一边剥糖纸,一边瞧着对面的记者,焦糖色的眼望得很深,似要一眼往进克拉克心里去。
他自然还记得史蒂芬的话,非友即敌,敢把人请进别墅,一旦有异动,也敢立即发作。
昨晚从这个人的同学彼得·罗斯开始查,顺藤摸瓜,知道他们上学时发生过一次意外。
校车侧翻入河,河水没过头顶,所有的学生都将淹死在车厢里。
但最终没有。
神秘力量将校车推送上岸,而包括彼得·罗斯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见过那神秘力量的真身。
克拉克·肯特。
世界上哪有永不见光的秘密,不过少了发现蛛丝马迹的眼睛。
托尼清楚这个人拥有不同寻常的力量,彼得·罗斯管那叫奇迹。他觉得还不足以称为奇迹。
外星人……又不是没有见过。
隔壁房间里抡锤子百无聊赖等着谈话结束的外星人打了个喷嚏。
“我想他不喜欢。”托尼道,“昨天他收到你的病假条。按照正常的工作行程,你今天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前往大都会某个慈善机构做贪污的后续采访。”
“知道你擅自跑来纽约采访我,主编大概会更加不高兴,对不对,肯特先生?”
克拉克的手悬停在了笔记本上。
握着笔刚要写字,谁料连个字母也来不及写就被迫住了手。
笔尖在洁白的纸页上洇开个小小的黑点。
“史蒂芬说你为我女儿而来。”托尼见他这样的反应,心知奇异博士的话不假——这个人的确试图接近黛茜——眸色越发深了些,“想做什么?”
“他大概没有恶意。”史蒂芬当时还打个补丁,“如果有恶意,根本不需要提前打电话来预约采访……除非吃饱了撑的。”
克拉克没有说话。
他温温的蓝眼睛又去看安安乐乐坐在父亲腿上的小雏菊。
小小的宝宝不知道气氛渐渐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