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时,陆浅尚能挤出空闲在旁监视。魏王府每日歌舞升平,奢靡是奢靡了些,可别说谋反,就连一点不合律例的把柄都没被抓到过。一直过了半个多月,魏王突然宣布要借着开春南下出游,第二天便匆匆离开了长安,陆浅只好临时跟大理寺告假,说要回乡省亲。
自长安出来一路尾随魏王车队,风餐露宿连续追踪月余,哪知道一进了寿州地界就突然将人给跟丢了,前面整整一队人就如同石牛入海,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半日后他攀到树顶查看地势,将爱马拴在河边悠闲饮水吃草,不曾想那膘肥体壮的骏马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他听到动静飞奔过来时,只见那马儿双眼充满哀色,痛苦地望向主人,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他气急,仔细地将马检查了一遍,毫无异状,除了马鬃上夹的一张字条,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字:“请回。”
他顿时遍体生寒,这才知道对方早已发现自己行踪,只是自己这样一个卒子的存在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实在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连一点忌讳都不需要有,这次杀掉马匹只是给自己一个警告:这次是马,下次便是人。
请回——很客气的说辞,可他陆浅有退缩的资格么?
第一次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停地奔波,毫无目的地搜寻,转眼几日过去,可魏王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眼看太宗给的期限将至,刚绝了一切心思准备回去领死,郁郁寡欢间却在桃林深处无意中见到了一位正自得其乐翩然若仙的小郎君。
他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个快活的身影,不知怎么就舒展了眉心,胸膛中的某样东西似乎也跟着对方轻快的步子活泛起来,忽地觉得如果能就此脱离身份的桎梏过上此等逍遥自在的平民生活倒也不错,当然前提是此次回到长安还有命活下去的话。
哪知机缘就是这么奇妙,一场“天灾”骤然发生,不仅让他结识了那位初次见面就让他艳羡不已的小郎君,还让他发现了一个埋藏山中的秘密,这秘密是许多人的恶梦,但对他来说,却说不定是一线生机。
他想抓住这点机会,做最后一搏。
大概是由于太宗的皇位就是从兄弟手中夺来的,所以对于权力制衡十分在意,早年间追随他的一批忠诚亲卫被他拆散了,分于三省六部各个京畿衙门,甚至王府,军队,地方官府都有他布下的暗桩,替他监视住整个大唐。
作为被投在大理寺多年的暗桩,他深知太宗陛下的性格和手段,他们这些暗桩,比任何人都了解那宽厚怀柔的贤君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狠厉冷血,他清楚地记得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句“你就别活了”,他那时就知道,十有八九这条烂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当易之如在溪中发现了那块硝石,那一瞬间他醍醐灌顶,好像莫名地想通了很多事。
谋反,凭空消失的魏王,山中的野道士,硝石……这几个词合在一次暗示着什么?
可是证据呢?
朕要他谋反的证据。
太宗的话音如一口洪钟在耳边回响。
仅凭几块硝石定堂堂魏王的谋反之罪?
耗了这几日,限期已经到了,就算现在回长安也已经来不及了,既然有了线索,还不如在此查个彻底明白,就算回去被处死也不算窝囊。
要证实自己的假想,最好的方法就是从道士入手,可是道士一夜之间逃到哪去了?县衙到底查到什么没有?能在这个时候去县衙亮明身份问案情进展么?魏王他在不在寿春县?若是他与地方府衙狼狈为奸,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道士……每次想到道士,他的身上就像有无数蚂蚁爬过,痒痒麻麻的,无论他怎么搔弄都抓不到关键所在。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陆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晃,方才偶然听到百姓议论,说县衙公差和都督府府兵都已经撤出定水村了。
这么快就撤出来,看来山已经被翻了个彻底,那边没什么再去的必要。
陆浅感觉自己似乎再次陷入了绝境,这几天他几乎走遍了寿春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可是根本找不出一个能配得上王侯的府邸。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双手掩面用力搓了搓:去他的魏王谋反!反正也死定了,今日肆意醉上一场又怎样?
找了最近的一间酒肆,摸摸身上仅剩的几串铜钱,他一闪身跨了进去。
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无视小二的聒噪,点了自己平素最爱吃的吃食和美酒。
由于食时已过,酒肆里只剩下三三两两几桌客人,一桌子酒菜摆在眼前,饥肠辘辘的陆浅却一口没动,终究还是吃不下……
他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其他食客的小声议论不停萦绕在他耳畔,议论的内容大多离不开定水村的事,这事情犹如往一锅热油里浇了一瓢冷水,整个寿春县都要炸开了。
陆浅听得心烦,倒了一碗酒“咕咚”灌下一口,好烈的酒!辛辣烧喉,呛得人眼热,他索性一口气将酒碗掀个底朝天,来不及咽下的酒水顺着他下巴哗哗直流,胸前的衣襟都湿了一片。
突然,酒肆大门传来“咣当”一声,一个瘦高的乡民挑了两大坛酒进来,小二见了连忙迎上去。
“哎哎哎!刘二哥,怎么从前门进来了?”
“嗨!街角来了一群杂耍的,那人啊,里三层外三层把路都给堵住了,我担着酒坛过不去,反正现在也不是饭时,就直接到前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