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令狐陶向前跨出一步,面色肃然。
他虽为文官,但是身材魁梧,身着紫金的相袍,手中握着碧玉色的如意——这是象征着他宰执权柄的玩意儿,显得气势凛然。
金殿之上,一片肃静。
帝国的太和殿是议政之所,皇帝的龙椅安置在高高的玉阶之上,除了随侍的宫女和太监,还有秉政的吴贵妃,其他人都不得踏足其上。
宰相的地位则要比百官略高一些,他站在一个略微凸起的高台上,低于皇帝而高于群臣,以便他站在一侧,观察百官的动向。
如今他转过脸来,面对着低首的太子,隐隐然形成一种压制的态势。
“我很明白,相父。”
太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
不——令狐陶敏锐的发现,比起以前温和的太子,如今的太子的气质更多了一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或者,是因为在天帝陵的生死之中,再度觉悟了王者的自觉?
若是如此……就更不能留了。
中年的宰相神色复杂地瞧着年轻的太子,终于冷峻地转过脸,对着端坐于玉阶之上的皇帝躬身。
“恭请圣裁!”
宰相只说了四个字。
百官之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子的请求,宰相甚至没有好好的劝导,反而是急不可耐地请皇帝圣裁,这简直就像是要把太子往火坑里推一样。
但虽然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
一来这是太子自己说的,二来他们也没有资格在这个议题之中发言,三来最重要的,他们并不知道皇帝的态度,也不敢违拗宰相的尊严。
任何地方的官场都是一样,每个人的第一选择,都是从自己或者自己的群体出发。
至于太子……他的父亲总会关照他的吧。
大多数人,都存了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
“贵妃……太子是什么意思?”
在皇帝的边上,一位面白无须的太监低头,向端坐着的吴贵妃询问。
皇帝正低着头,打着盹儿。
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装睡,但显然皇帝并不想参与到这一次的决策中来,他把大权完全放给了吴贵妃。
——这位贵妃,可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
吴贵妃的年纪不长,再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肌肤吹弹得破,更是美貌,但在她华丽的妆容后面,却有一双冰冷的眼睛。
“太子变聪明了。”
贵妃转头瞧了皇帝一眼,并不在意的评论着。
“大概他早已明白,宰相无论如何也要送他去太庙,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动提出,还能将宰相一军。”
太子主动提出,宰相没有劝导,这本身就在百官心目之中埋下了一根刺——毕竟太子素来温厚,还是很得人心的。
若是宰相连番逼问,太子闪躲,最后宰相逼他去洗罪,那给人的感觉还不一样,令狐陶还可以扮演一个大义灭亲,执法严格的宰辅形象,可惜现在这种机会,已经被太子给毁了。
但对于令狐陶来说,能够把太子送去送死,就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恭请圣裁!”
宰相的声音很平和,但是却蕴藏着深深的情绪。
吴贵妃叹了口气,再次看了一眼皇帝,知道今日必须是由她来开口。
当今天子,乃是慈爱的,即使是对犯了罪的儿子,却不可能忍心问罪,这是天子所必须要的形象,所以他宁可把审判权放出来,交给他的另一个妻子。
“太子不报而斩龙脉,必致天下板荡……”
吴贵妃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
“皇帝不知其为罪否,可判入太庙,以神意定其罪!”
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只能来当这个恶人。
吴贵妃的脸上满是杀伐果断的坚决。
令狐陶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皇帝的打盹断了大约半秒钟的时间,旋即呼噜声继续响起。
太子低着头,微微闭上了双目。
照夜和尚拍着肚皮,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
这件事……就这么一言而决!
太庙在京城的东郊,矗立在梅山之上,每日可以迎来京城的第一缕朝阳。
就在这个时刻,太子和宰相一行,都已经到了太庙的门口。
并没有押送,毕竟太子的地位太尊,没有人能够拘束他的自有——若是他当晚逃出城去,大概也不会有人阻拦。
但令狐陶笃定太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果然,在他抵达太庙的时候,太子也已经到了,只带了寥寥几个侍卫。
他身着一身白衣,神情轻松,好像并不在意即将到来的痛苦死亡,只有当太子看见令狐陶的时候,面色才稍微变了一变。
“相父……”
“太子!”
两人各自弯腰,礼仪十分郑重而正式。
“多谢相父来送我一程。”
“职责所在,本该如此。”
令狐陶淡淡地回答,脸上不露任何声色。
太子静静地瞧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持续了良久,弄得令狐陶都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太子这般看着老臣,莫非是老臣脸上有花不成?”
太子微笑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孤只是想问相父一声,为什么?”
这一声为什么,在朝堂之上太子就想问,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即使他问了,也不可能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得到实话。
更何况,他自己心底早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