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名将军刚入驿站, 便收到了东宫的密信,他甩开了接应的官员, 跟着夙羽卫悄悄进了东宫。
临近未时, 和素前来带走了长夷,长夷服下丹药, 浑身酥软,内息混乱起来,难受得冷汗直冒,和素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派宫人小心扶着她行至一处碧波雪亭边。
她耳边渐渐传来清弦筝鸣之声, 似泉水叮咚, 又似管竹敲击,连贯有力, 像掠过青州山川的风,给人涤荡通神烦躁之气,有着清冽而蛊惑人心的美。
有些记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远, 记得不甚清楚,但她清楚的知道, 她是听过这首曲子的。是有一人, 奏出这样的力度和技法,他的弦音如人, 点染了千里之外, 青山亮色。
宫人无声退下, 长夷侧耳细听,不知不觉间,已一人独立。
长夷正欲迈脚,忽闻身后一声急喝,“古帅!”
短短二字,震得她魂飞魄散。
她整个人在刹那间僵住,猛然转身,对上一双怒气翻涌的眼,她低声唤道:“魏名。”
浓眉短须,五官硬朗,一双薄薄的单眼皮,勾出鹰一般的锐利锋芒,不是魏名是谁。
他乔装打扮,一袭布衣,却不掩将才之风。
魏名一双眼火星四溅,似乎藏着猛烈的难以言表的情绪,急得额头滚落了汗珠,喉结滚了又滚,只咬牙慢慢道:“古帅这身衣服,可是已向那人……”胸中有怒,那几字迟迟说不出口。
长夷抿唇不言,他心底一沉,沉声道:“将军怎可如此!太子其人阴险,当年你深受其害,如今为何又还屈居于他身边?好大的糊涂!”
她见了他,好似见了千里黄沙弥漫,吹得眼眶如大火燎原的红。
都道她要远离姜玘……
她强敛了心思,冷冷道:“你既为我之下属,又怎敢责问起我来!身为如今雪苍骑主心骨,在此地大声喧哗,像什么样子!若被人借机陷害,到时我又要如何救你?还不速速离开?”
他急得大汗淋漓,“古帅还执迷不悟!属下好意相劝……当年皇帝矫诏下旨,判您欺君罔上,目无纲法,言语之外更有通敌卖国之嫌,当年属下同太子剿灭晏阳王势力,出兵之计漏洞百出,必是故意陷入危机之中,当夜京中无人知晓此事,偏偏长公主第一个告知于你,他兄妹二人再势如水火,毕竟一母所出,端得是同样的蛇蝎心肠,设计杀你。”
她不吭声,脸色越发难看,他飞快道:“而后雪苍骑四分五裂,太子调集重兵,严守西胡东烨边境,雪苍骑旧部之外再加防线,正是防雪苍骑死灰复燃,层层监视之下,大军冬夜无衣物御寒,粮草克扣,四面眼线,此困境,与您今日在太子府处境根本如出一辙!太子再会伪装……宠妃在侧,百般逼迫,千般试探,哪里有半点真心?”
他剧烈地喘息着,长夷心跳愈快,往后踉跄一步,魏名这才惊觉她脸色苍白,连忙扶住她的肩,“属下冲撞了古帅!您怎么样?”
眼前这姑娘挽着髻着裙,生得漆目红唇,长发柔软,灵气逼人得如从画中走出。
最是红唇泛光,眉聚千山。
可她再怎么穿着女子装束,她都是穿着铠甲,于阵前谈笑自若的女帅。
他又如何看不出?
她气息虚浮,脚底不稳,脸色难看的明显是受伤过,焉知姜玘于朝中不顺,没有拿她出气?
长夷摇头,咬了咬牙,看向亭中,“进去罢。”
魏名只好搀着她进去,长夷却在离湖心几步处,轻轻挣开了魏名。
闯入眼帘的惊艳都快要习以为常。
那青年黑发红唇,如雪般清寒的容颜在轻裘的遮掩之下。
他听到声响,抬眼望过来,黑眸晶莹玉沉,似暖非暖。
魏名一双眼只待喷火,冷冷逼视着这所谓君主,“你对古帅做了什么?”
长夷低声道:“阿名,勿要莽撞……”
魏名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黑眸沉沉,闷头不吭声。
姜玘悠然抚琴,嗓音温淡,“将军征战多年,大抵不太明白孤这东宫的规矩,这只是区区一个婢子,想必肖似将军故人?”他抬头,却是看着长夷,眸色深沉。
这是她表现的时候。
谁输谁赢,谁活谁死。
皆看她。
长夷上前几步,低头道:“殿下说的是,奴婢先前……冒犯了魏将军。”
魏名咬牙道:“殿下究竟欲如何?”
姜玘微微一笑,两眼弯成月牙,“将军可还记得半年前,孤曾在桥上说过什么?”
魏名瞳孔一缩,姜玘按弦起身,边走边道:“孤那时说,这天下,没有人有资格,站在孤的对面。”
他站在长夷面前,伸手右手。
魏名突然一拳袭向姜玘,用尽十成的力道,姜玘站定未动,右臂横挡他攻势,转眼一拳又至,却是攻向他侧脸,姜玘嗤笑一声,抬手再挡,转而擒他手臂,横向一推,以手肘撞他左肩,手法变幻极快,最后一掌,狠狠一推。
碰!
魏名几乎是被可怕的内力掀了出去,狠狠摔到了一丈之外,腥甜之味上涌,他撑地抬头,唇边血迹鲜艳刺目。
撑地的那只手抖得厉害,魏名脑内一片空白。
他哪里来的如此深厚的内力?
简直是个怪物……
世人皆传太子文韬武略,他们这群常年活在马背上的汉子,听了不过觉得好笑,任谁也不曾想,养尊处优至此,本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青年,可他居然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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