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远处就有一行人行色匆匆走来。骆白看了眼这些人,有男有女,年龄参差不齐,领头有八人,着白衣,右手袖口纹着一支蓝色的菊花。
其中有一戴白衣玉冠的男子,在人群之中慢悠悠地走着。
骆白想,他们大约就是那些所谓的奇人异士。
骆白以为城外的结界会将人拦下来,结果他们却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直直朝着梧山。
他们没有再忘记自己的目标。
她想起容声那番撒网捕鱼的言论,打了个寒颤。
那边抱着容声的男子忽然提着容声的脖子将她悬在半空。
“你又想干什么?”
他口气听不出生气,一贯冷冷淡淡的。
容声一手卡在他的虎口,给自己留出一息余地,一手勾着他的手腕,晃晃悠悠地倒像是在荡秋千,她叹了口气,“左右我进不去你不能插手,早晚会发生的,何必让我慢悠悠地等?”
骆白想那些人什么都不记得大约是判官插过手。
男子把容声放下了,略有些咬牙切齿的,“你自己看着办。”
偌大的香炉被推倒了,空气里有血腥味,香火气经不起这冒犯,消失了。夕阳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满天的云一动不动,被涂成刺目的红。红之下,什么都是黑的。
慧寂坐在石阶边上,有人从大殿出来,路过他时顿了顿,把他踹翻了。
看热闹的人大笑起来。
戴玉冠的公子跟着笑,摇着扇子好不惬意。
慧寂躺在地上,青石板晒了一天的太阳滚烫滚烫的,他躺在那儿,想着校场中央的几块青石板,太阳的温度是否随着血液凉透跟着消失,还是浇了热血变得更加灼热。
他不敢看,怕看见冰凉的**,或者蒸腾的白气。
他听见主持哭了起来,一个须眉花白的老和尚,多年风霜雨雪让他修得一身不动如山的稳重,却被最温热最圆润的血刺破了。
主持哭了,其他和尚也跟着哭,一时间,到处是悲哀的啼哭,放肆得像一群婴儿。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笑得畅快淋漓。
金钱权利是把屠刀,手握屠刀的人想要一块磨刀石。
叫做,时间。
玉冠公子避开那些横流的血渍,走到主持身前蹲下来,扇骨一下一下敲着肩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大师,你只要动动嘴,告诉我这花是哪儿采的,我马上带人就走,岂不皆大欢喜?”
主持两眼昏花,抬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哭着说,“在后山顶,在后山顶上啊!”
公子叹了口气,抖开扇子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开了。
接着上来两个人,左右抓起一个僧人提到校场中央,慧寂听到他语无伦次地大喊,是求饶,是祈祷,是谩骂。
慧明师兄……
他忍不住侧头去看,正逢那黑衣人举着薄如蝉翼的小刀割开慧明的脖子,血慢悠悠地淌下来,半点不像慧明叫得那样急切。
慧寂咽了口口水,脖子像是上了楔转不回去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把小刀在慧明脖子上划了一圈,看着他被剥了衣衫,看着他像一只兔子,被剥了皮。皮剥到腰下,慧明就不动了。
公子嫌弃地啧啧两声,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慧明被剥完,脖子以下是模糊的血肉,脖子以上是干干净净狰狞的脸。他被丢到梧桐树下,与其他几具尸体放在一起,血肉相撞,发出噗嗤的水声。
哭声消失了,僧人们从初时的愤怒到悲怆再到麻木,只用了一天。他们挤在一起,像一窝无情的蛇,眼神冰冷的看着那些尸体。
慧寂张了张嘴,嘴里有些怪味,苦又酸,他吞了口唾沫,“我带你们去。”
“什么?”公子笑容一滞。
他挺腰坐起来,手略有些麻,“我带你们去找那棵树。”
这个世道,人们总是贪得无厌,亡命者想要活着,贫穷者想要富裕,富裕者想要权利,大权在握了,无人能敌了,大约闲得很,有着大把时间,怕时间飞逝如驹。
时间啊。
慧寂想要大笑,你我在时间里游行,分明是我们被时间捏在手里寸步难行。
梧山近日发生了一些怪事,所有人都有重复前一日的事。
另一件,梧山的树,会吃人。
他带着这些人走进树林里,那些沉寂了一天的人离了头目,开朗起来,四处打量着那些树。
多年的树,枝桠横斜,须足长挂。
黄昏寥寥,天很快就黑了。
那些人踩着杂草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慧寂,“这里是上山的路?”
慧寂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你以为婆娑树是地里的萝卜?”
那人不吭声了,又跟着走,越走树越多,密密麻麻的,黑影疏密交错,竟像是一群姿势扭曲的人。
他们心里开始发虚,树林里温度更低,潮湿黏腻的空气贴着皮肤,像蠕虫一样勾着肉钻进皮肤里去了。
无人说话。
就像一群被赶着向前的尸体。
那说话的人看着身旁面无表情地同伴,干笑了一声,大家都转过头来,神色麻木地看着他。他想起了那些眼神冰冷的僧人,不禁抬头去看慧寂。
慧寂站在一棵树下,头顶树枝稀疏,又微薄的光落下来,他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匿在黑暗中。
慧寂看了眼身旁的树,摸了摸那树干,眼里瞬间涌起滔天的恨,“这些人无德无能不应苟活于世,送你们了。”
那些垂挂生张的枝条扭动起来,树离开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