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是波涛翻涌。
裴勇站在浮桥上,双脚有几分瑟瑟发抖,他籍贯是河东闻喜人,出自河东裴氏。若追溯族谱,与当朝宰辅裴寂,赵国鸿胪寺卿裴矩,都也是攀得上亲戚的。
不过到了裴勇祖父时,任官至河内,与宗族的人少了走动,倒是疏远了关系。
这一次拣选府军,唐军在河东大规模动员,以三五发丁,从府户中选兵。作为一直有子弟充任府户的强宗裴氏在选拔之列。因此今年才十六岁成丁的裴勇,自告奋勇,让两位有家室的兄长在家照顾妻儿,孝敬父母,自己带着两个家奴投军而来。
府军的折冲校尉见了裴勇,喜他这份孝道,加上他父亲的官制,就点了他为队正。
现在裴勇穿着戎服,手持着弓箭,立在浮桥上,他的左右都是这一队唐军士卒,他们举起弓,满脸紧张的对着下游上,正溯流而进的赵军舰队。
“这真是不智啊!”裴勇低声言道。
一旁家仆听了问道:“少爷为什么这么说?”
裴勇用手指着河中沙洲附近,几座河上浮城道:“若是能抵御赵军,靠这几座浮城也就够了,若是赵军战舰连浮城都攻破了,直逼近到浮桥来,我们这数千人马聚集于浮桥上,又能济什么事?反而浮桥狭窄,几千人马在桥上进退不得,反而会引起大乱。”
裴勇这么说,家奴点点头,不过有担心影响少爷的决心还是劝道:“幸亏赵军战舰在下游,不是上游,不可能对我们用火攻,否则就难了。”
这时候赵军战舰已是纷纷放下的船帆。逼近浮桥时减速。三艘赵军楼船,五艘赵军艨艟逼近下端浮桥上。
面前几艘唐军战舰,想要上前阻拦。立即就被赵军楼船上的弩炮和抛石,打得稀烂。沉没在黄河的急流中。裴勇看见唐军战舰,连逼近赵军战舰都没有做到,就沉没入湍急的黄河之中。
“准备!”
见到赵军战舰逼近浮桥百步以内,裴勇大吼一声,他浮桥士卒都是将箭矢点燃火把,之后一并朝逼近的赵军战舰射去。唐军擅射,其士卒人手一弓。
数千箭矢划破空气直掠而去,河面发出风过树林般的响声。赵军战舰上不时发出士卒痛叫的声音。
“射得好!”
裴勇话音才落下,但见眼前的赵军战舰已是缓缓在河面调转船身,将船舷一面与浮桥纵向并行。船舷上弩炮赫然醒目。
弩炮的射程足有一百五十步以上,而赵军却将战舰挨近到距离浮桥只有五十步,这是为了什么?
但见船身缓缓在河心转动,弩炮左右的赵军士卒,也是上下左右调整着弩炮的方向。但被弩炮所指过的唐军都是面色苍白,浑无血色。他们奋力抓紧手中的木盾,仿佛当作救命稻草一般。
铛!
赵军战舰上顿时传来,木槌重击的声音。受到这个巨力的催动。连庞大的赵军楼船,也是在河面上左右晃动了一下。
裴勇双腿一软,也不顾颜面了。就弩炮发射的一刻,一下就浮桥上趴下。
船头上的弩炮射出箭矢,一口气洞穿了浮桥,炸起了无数的木屑。依附在浮桥上的唐军士卒,好几人稳不住身子,在激浪的甩打下,跌入河中。而更多的唐军士卒则是也是如裴勇一般趴在河桥上,根本不敢站直身子。
咚!
咚!
赵军楼船上的弩炮来了一轮齐射,而船头上也是丢掷出数个巨石。远远近近地砸在浮桥两边,飞溅起了无数的水花。所幸赵军的抛石机命中率似乎不高。若有一发命中浮桥上,那造成的破坏。必定比浮桥更大。
裴勇身上的戎服都是湿透了,他心知这样下去,纵然有铁索窜起的浮桥,不会断掉,但是他们身上浮桥上的唐军士卒,却是性命难保。
“不行,这样下去。”裴勇大步站起身来,朝中潭城跑去,那里有城池保护,还有河上浮城掩护。
至于唐军水师,看着河面上陆续被赵军击沉的河船,裴勇当下是一点都不抱有幻想。事实上不仅仅是裴勇一人,在浮桥上的唐军士卒,见赵军战舰上所有砲矢都朝浮桥上砸来,早就作了放弃浮桥的准备,当下一并在浮桥上往河中浮城上逃去。
但是裴勇心知他们这些士卒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留在黄河南岸还来不及退回浮桥的唐军。
不要丢下我们!
浮桥失守,南岸原先攻打河阳南城的,唐军士卒拼命大呼,他们纷纷泅水渡河要往浮桥上逃去。伤兵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其他士卒能走动的,都向浮桥涌去。
从南岸而来的,赵军战舰已是派出艨艟小船,逼近这里。他们在黄河上,阻截这些要逃回浮桥的唐军士卒。但见赵军的舟船横冲直撞,不少浮在河中的唐军士卒,直接被舟船撞到砸晕,就沉入了水底。
而船舷上的赵军士卒,拿成长矛朝水里叉去,这一幕仿佛渔夫拿着鱼叉捕鱼一般。
满河面上尽是血腥。
后退的归路被彻底截断,留在南岸的唐军还有近千人之多,眼下浮桥被炸毁,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方士卒,从浮桥上回去,而他们作为被抛弃的一方,孤伶伶的留在南岸。
一艘楼船上,尤盈高高地站着船首,他一手举着盾,一手握着横刀站在船将的身旁。
尤盈看着这黄河之水,想起了当年自己和父亲,就是在这里,将一名人事不知的女子,从一艘小船上救到自己的船上。这位女子是谁,他至今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