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从未出过大事,鸣冤鼓也从未响过,而今这府衙门前的鼓天不亮便被人敲得咚咚直响,俨然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之前才刚平复不久的翠湾传闻,此刻又被重新提起,樵夫妇人一袭麻衣跪在当中,声声哭诉。
我原是被冥帝司按在客栈中休息调养,却耐不住性子拿了披风也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顺着人群挤了进去,我才渐渐看清楚,那樵夫妇人相比较金家主母的那般做派和气质,果然是乔装不出来的,许是常年做着苦力,双手粗糙,唯有那一头黑发还算得上年轻些,见府衙中不断有捕头出门探望,妇人便将怀中的状书取出,高举头顶。
我被前面几个高个子的人挡了住,不得不踮起脚尖儿这才能看到妇人手中高举的状书,却被冥帝司拉到了一旁,脱离开人群。
原本那时樵夫丧命,乃是翠湾上的异兽孽畜作祟,县令只需派下强将降服便是,怎奈加之有王爷一事,便应了樵夫妇人一大笔赔偿金,为此还特地签字画押,这妇人才肯隐姓埋名。
只是如今,县令解决了王爷,又取了赈灾粮食救济百姓,哪里有什么多余银两来给这妇人,前后等了三月有余,樵夫妇人家中再无粮米饱腹,便来府衙寻问,谁知那掌事的师爷闻之此事,觉妇人是个无赖泼皮户,便寻了差役将人轰了出去。
要说这师爷办事欠考虑,县令闻之此事也该主动去游说,毕竟失去了樵夫这个顶梁柱,妇人也难带一家老小过活。那金家主母也是个狠心肠的主儿,左右不过是个失去丈夫的女子,衙门出人不方便,那便由她们金家做主,将樵夫妇人一家老小尽数禁养在了山中的农户家中,待什么时候司徒这个京官一走,再将人放出来。
我将将点了头,心中对曾县令之前的怜悯,也一瞬消失不见。
不一会衙门终于有人出来了,只是并非是众人期盼已久的县令,乃是撇着两角山羊胡的师爷,手中提着簿子,命令差役将樵夫妇人带上公堂,这一事便是应了。
衙门开正门,我等才同百姓一同涌了进去,见司徒坐在一侧没甚面容冷淡。
樵夫妇人一见正坐高堂的县令,便眼眶一红猛地扑到了司徒脚下,说:“青天老爷,民妇是个粗俗人,不懂得什么法规道理,但也听评书上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青天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我心中一揪,瞧见着樵夫妇人哭的一脸泪,便开始心疼。
司徒点了头,转过头对着那县令说道:“既然有百姓赶来鸣冤,那就请县令大人能够秉公执法,对得起这头上的三尺神明。”
县令闻言抬手猛得一拍惊堂木,大喝:“堂下何人!”
樵夫妇人哽咽道:“民妇乃金家后院的洗碗婆子,因前不久官人砍柴在翠湾被异兽伤了性命,这才沦落到现在的地步,那时听闻县令大人爱民如子,便想着来报,希望能为我那苦命的官人讨个公道回来,可谁知大人您红口白牙,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学问,竟将这签了名字,按了手印的状书置于儿戏,难不成我朝还没有能说道理的地方嘛!”话毕又是一阵哭天喊地的冤屈。
县令脸色难看,起身怒斥妇人说:“你竟敢当堂污蔑本官,若非你那日苦苦哀求,这又如何能签得!”
司徒打断了县令,说道:“县令大人莫急,不如且听这妇人将话都说完了,再下断言也不迟。”
县令见司徒已然开口寻问,便一抬手不在禁止妇人说话,樵夫妇人掏出状书,跪伏走到了司徒面前说:“京官大人,这便是县令大人那日写予我的,请您过目!”
随着缓缓展开,司徒皱眉说:“如今这桩案子,县令大人不好再审,不如交由本官如何?”
县令叹息一阵,说:“全听司徒大人。”
观望的百姓们得知议论纷纷,可见眼下为官清廉者罕见,又哪里真有衣食父母心。我将将听着耳旁这些个闲言碎语,一面止不住去眺望里面,差役将妇人扶了下去,大抵是为保护安全,只是那县令大人却犹豫了,呆愣愣坐在当中,抬手摸了摸案堂,不多时便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拿了下来,解去一身朱红官袍,独自走入了狱中。
他即便再不愿承认,终究是负了樵夫妇人。
夜冷寒露,火影跳动。
我跟在司徒的身后,轻声细语问道:“如果县令现在认罪,会怎么样?”话毕,走在前方的人身影一顿,转过身疑惑道:“你为何对这县令这般关切,怎的不问问那赶来鸣冤击鼓的樵夫妇人呢”眼神中带着探究。
诚然我深居后宫,可却也不是个傻子,县令既然能承诺樵夫妇人,若是她不动心,岂会成了这桩事,可见她也并非真心为亡夫鸣冤。
这狱中满是潮湿,时日多了见不得阳光便生出诸多虫鼠,我一路走去,只觉这地方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
牢头将门打开,便走了。
县令坐在稻草床上,没有反应。
半响,他才缓缓动身说:“下官就知道,司徒大人您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闻言一愣,司徒却笑道:“县令并非是糊涂人,为何又会做这些事,想要救下镇上所有的老百姓,并非只有贿赂和杀戮两条路,”抬手将樵夫妇人递上来的状书,放在了桌上,却见那县令看着状书,忽而释然的笑了。
我走到桌前翻开了状书,问道:“你这样等于葬送仕途之路,你自己的家人、妻子都不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