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学里,教小娘子功课的女先生,要么是孀居归家的郑家娘子,要么是嫁入郑家为媳的世家之女,不管是郑家女,还是郑家媳,未出阁前,皆是素有才名,至少精通一艺,或诗书、或女红、或棋艺、或音律、或书法丹青。
不一而足。
譬如上午教她们《诗经》的郑先生,又称郑十八娘子,在她那一辈里排行十八,是郑绥堂姑,五叔公的女儿,夫丧后,带着儿子女儿回郑家居住,因自小好读书,博通经义,嫁入鲁郡孔氏后,更是手不释卷,素有书痴之名,归居郑家,便在家学里教家里小一辈的女郎诗书。
下午教丹青的卢先生,出身范阳卢氏,和祖母同族,嫁入郑家旁支子弟,因画得一手好丹青,便被聘为学里的先生。
学堂里一共有近三十个女学生,除了大房的七个女郎,五房的十个女郎,其他十几个,全部是旁支的。
二房二叔公早年就去了平城为官,曾祖母去逝后,子孙也都跟着去了,如今二叔公已在平城的朝堂之上任太子少师,四叔公年少时去了建康,娶妻庐江何氏,便一直在京口定居,曾祖父母和祖父在日,还四时送礼回来。
但人,却是再也没有回过荥阳了。
三叔公娶清河崔氏女为妻,十二年前,因崔颀案,清河崔氏满门罹难,累及姻亲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经此大难,从此,太原郭氏和河东柳氏一蹶不振,三叔祖母为崔颀女,自缢而亡,三叔公带着三个儿子,逃出郑家,不知所踪,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女子一旦过了十五岁,及笄后,便不会再来学里了,因而,这三十个女郎里,最大的就数四姐郑纷,今年八月及笄,年纪最小的,是五房的十五娘子郑艺,年仅六岁。
大抵是家学里,许久未来新人了,因而,郑绥一进学堂,就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郑先生,十八娘子给郑绥安排了位置,坐在四姐郑纷右边,紧接着右边便是五姐郑缡的位置,郑绥刚坐下,转头望去,就见到郑缡立刻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明晃晃的,格外闪眼。
只是郑绥触目所及,见到郑缡的妆束时,有片刻的怔愣,待回过神来时,登时便觉得哭笑不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四姐郑缡身上的这件衣裳,五兄郑纬也有一件,原是少年郎君的宽袖长袍,四姐竟然穿到了身上,若是把双丫髻换成帻巾或是冠戴,再修一下鬓角,只怕四姐就变成了一位十足的少年郎了。
郑绥心中有十二分的诧异,然而,再观周遭的人,无论是送她来的大嫂,还是学里的先生及年轻女郎,竟没有一个觉得奇怪,仿佛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阿舅崔彦,不仅工辞赋,更是写得一手好丹青,而外祖母卢氏和舅母李氏,皆是酷爱书法之人,尤喜前朝卫夫人书帖,受其影响,郑绥自小便喜丹青和书法,在学堂上学,也最喜丹青和书法课。
下午的绘画课,卢先生在课堂上令学生交上前些天布置的作业时,给郑绥布置了任务,令她十天内,交一幅画,题材不拘。
“熙熙,小心点。”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郑绥只觉得脚趾微微一痛,整个人身体就要往前倒了,只是还没倒下去,便让人给扶住了,郑绥抬头,见是五姐郑缡,忙唤了声阿姊。
却听到郑缡有些气急败坏地训道:“你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在想什么事,走个平路你都能摔倒,若不是我在旁边拉得及时,你这么一摔下去,就得破相了。”
听了这话,郑绥却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嘻嘻一笑,“我刚才一直在想着卢先生布置的作业,我该画什么交上去才好,就没太注意了。”说着,上前抱住五姐郑缡的胳膊,又道:“这不是有五姐在,阿嫂可叮嘱过五姐了,让五姐照顾我。”
郑缡没好气地白了郑绥一眼,“若不是阿娘和阿嫂一直在我耳边唠叨,我才懒得管你。”虽这般说,却并未甩开郑绥。
郑绥却是看出来了,这群姐妹中,最不注重女子形象和德行的,就数五姐了,翻白眼,瞪眼,训人,这些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亏得在家学里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几位先生的严谨风格,一点都没有学到,亏得伯母诸葛氏家风严谨,到五姐郑缡身上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至此,郑绥不得不承认,在伯母跟前,郑缡已经是尽量在克制了,一举一动,勉强符合规矩。
只听一旁的四姐郑纷道:“十妹倒不必为这事费心,先生让十妹交一幅画上去,没有形式内容规定,不过是想清楚的了解十妹的画技水平,才好因材施教,十妹绘一幅平常最善长的图画就好了。”
“就是,就是这个理。”五姐郑缡点头不已。
郑绥听了,为了不让五姐郑缡再念叨,忙口称是。
郑缡原是要送郑绥回望正园,因郑绥提起,要和郑纷一起去守静园陪父亲用晚膳,郑缡方作罢,带着几个庶妹,径自回了琅华园。
到守静园的门时,九姐郑芊,先去点缀楼,郑绥才让身边的采茯把昨夜里她画的那幅画交给郑纷,郑纷正不解,伸手接过时还一脸的疑惑,只听郑绥近前身,附耳低声道:“昨日阿姊问过宗家大郎君长什么模样,我也一时说不好,就画了这幅宗家大郎君的画像,阿姊拿回去再瞧瞧。”
郑纷一听这话,登时一惊,只觉得手头上的绢纸画卷有些烫人,耳根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一时间,扔了不是,不扔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