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月,春寒料峭。
郑绥一行人进城时,日落桑榆,残阳似血,抵达青溪二桥的郑府,已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长长的巷子,两旁遍植槐杨,每隔五步有一对石墩,石墩上有一盏明瓦灯,此刻,灯火通明,照亮了整条巷子。
远远就能瞧见,广亮大门口,吊挂数盏六角纱灯。
灯上用古朴的隶书,书写有‘郑宅’二字。
侧门已打开,门口处候着一堆人,离得远,看不清面貌,想来是府里得了信,派了仆从在外面迎接。
齐五派过来送信的人,昨日就进城了。
郑绥放下帘子,就着车厢内,昏黄的釉陶熊灯,让终南和晨风再给她整理一下发丝和衣裳,确认头上落梅簪插正,身上朱色襦裙没有褶皱。
又重新抹上杏色的唇脂。
一番收拾,连着心情,也跟着收拾了一番。
牛车越来越缓,渐渐慢了下来,却没有停止,按惯例,女眷的车通过侧门,行至垂花门,才会停下来,但在经过侧门时,车速已极其缓慢。
“姑姑。”
“姑母”
先是一声浑厚,紧接着,两声清亮稚嫩。
郑绥忙地掀起车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位小郎君,一位和桓广一般大小,一位年岁较小,唇红齿白,长得极为漂亮,粉妆玉琢,惹人喜欢。
更要紧的,长得和小时候的五兄,一模一样。
郑绥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你们是阿诩和阿谦。”
“姑母,我是小十三,阿耶说今日姑母会来,让我跟着大兄九兄来接姑姑。”年岁较小的郑谦忙抢回道,他在同辈兄弟中行十三。
上次郑绥离开京城时,郑谦才两岁,所以,眼下他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姑母。
见侄子们都出来了,郑绥急忙让牛车停下来,下了车。
后面牛车上的桓广和桓度兄弟俩,听到动静,特别是桓广,早已跳下车,喊了声阿九,就冲了过来,桓度拦都拦不住。
只是对这一切,郑绥根本没有留意到,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在下牛车的那瞬间,就被眼前高大的青年郎君给牢牢地吸引住了,再看不到旁人。
情绪激动地抓住那位郎君手,“阿一,你是阿一。”
语气很是笃定。
面前的青年郎君,与大兄郑经有七分相像,她原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阿一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有些猝不及防,更多是高兴与欢喜。
“小姑姑,我是阿一。”
“好好,见到你,姑姑太开心了。”郑绥就着灯火,打量着面前的大侄子郑谋,身材挺拔,容貌出众,面色略有些微苍白,体格过于偏瘦。
她瞧着有些心疼,“你怎么来南地?”
南北早已隔绝音讯,大嫂和郑谋待在荥阳,怎么郑谋突然会出现在建康。
难道荥阳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郑绥神情大变。
郑谋神色如常,“小姑姑,先进府,阿叔阿婶,还在等着小姑姑和两位表弟。”
郑绥闻言,只得按压住心头的担心,“好,先进去。”尔后,又让桓广和桓度两兄弟,与郑谋郑诩郑谦兄弟相见。
这里面,最熟悉的,大约是郑诩和桓广。
表兄弟俩年岁相仿,郑诩这几年,又常回临汝,这会子,刚一见面,俩就凑到了一块儿,勾着肩膀,咬着耳朵说起了话。
郑绥一手牵着郑谦,和郑谋并排进了府,过垂花门。
仆从在前面引路。
最初的激动平复下来,理智渐渐回笼。
未达到内院,郑绥已满肚子疑问,“阿一,你们这几年过得如何,你阿娘的身体怎么样了?吃过宋疾医的药,有没有起色?”
“小姑姑稍后见了阿娘,就知道了。”
“什么?”郑绥脚步一滞,转头望向身侧的郑谋,只见郑谋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隐去,脸色有些僵硬,略显得有些不自然。
一旁的郑谦,突然开口说道:“姑母,大伯母在府里养病,今年年初,大伯母和大兄一起来到了府里。”
“这是真的?”
语气虽带询问,但郑绥已信了郑谦的话,急道:“你们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先去见你阿娘。”
“我知道大伯母住所,我带姑母过去。”郑谦自告奋勇在前面领路,至至于,引路的仆从,都适时止住了脚步。
“你们去和五兄五嫂说一声,我拜见了大嫂,再去见他们。”
郑绥话音一落,郑谋适时地开了口,“小姑姑,阿娘住在蔚华园,您明早过去,也是一样的,我先前出来时,阿娘刚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家中疾医吩咐过,阿娘的觉极浅,轻易不许打扰。”
实情是,阿娘眼下,已是清醒的时候少,沉睡的时候多。
前些年,宋疾医去陈留给阿娘诊脉,当即就说了:油尽灯枯,不过是熬日子。
那时节,阿耶才刚去九原,因阿娘不允许,他私下里偷偷给阿耶去过一封信,希望阿耶能回陈留,只是后来时局混乱,他没有再收到阿耶的书信。
更没有见到阿耶回陈留。
再之后,洛阳之变,舅公阖门罹难,他与阿仪的婚事,嘎然而止,他进了一趟洛阳城,替舅公一家收殓。
他亲眼目睹了那场厮杀与战斗,
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垒垒白骨,触目惊心。
北地已是烽烟四起。
他当即决定,劝阿娘一同回荥阳,郑家有壁坞,至少能保一方安虞。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