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怀远前些年没将二女儿接进韩家是因为妻子在世,一怕妻子查出真相让母亲动怒,二也怕妻子伤心,但韩怀远心里认为真要办起来应当是个简单的事儿。
没想到先是大女儿闹了一场,现在又是母亲不同意。
二女儿只比大女儿小半岁,眼看就要说人家了,再耽搁不起的,韩怀远有点急了:“母亲,咱们这样的人家,认一个女儿又不影响什么,也不过是平日里多双筷子,将来出一份嫁妆罢了。”
韩老夫人见儿子想得简单,丝毫不考虑家里两个孩子的感受,不由叹气,但她不愿意儿子和孙女生出嫌隙,只能往其他方面说:“咱们家就是不认张姑娘为女儿,也一样可以养在府里,将来给她备嫁妆。”
“那怎么一样!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张姑娘如果成了咱们家的姑娘,而不只是救命恩人的女儿,将来说的亲事都不是一个层面。”韩怀远有些心虚,想着二女儿生母张玉莲教的说辞,硬着头皮道:“张姑娘的父亲拿命救了儿子一命,咱们理应给人家最好的。”
儿子和去世的夫君一般是个耳根子软的,少有固执的时候,韩老夫人有些惊讶,好在孙女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愿意让一步。韩老夫人将孙女的办法提出来:“那就这样,你屋子里的叶姨娘,这些年一直没有生养,把张姑娘认到叶氏的名下。”
韩怀远张嘴想驳,韩老夫人继续说道:“咱们要报恩,好好抚养张姑娘才是最重要的,宗族血脉是一个人的根,让张姑娘上咱韩家的族谱,恩人若是泉下有知,未必就高兴。”
“再说了。”韩老夫人双手叠在整雕成飞凤腾云的金丝楠木拐杖上,一朝大长公主的气势顿显,“要真论身份,张家一介平民,张姑娘即便做咱们家的庶女,也和从前是天差地别。”
原先张玉莲母女俩商量过怎样说服韩家老少认下二女儿,却没有说过眼下这种折中的情况该怎么应对,韩怀远愣了片刻,突然豁然开朗——以张玉莲的身份,即便当初将她接进府中,生下的孩子也一样是庶出,如今将二女儿认回韩家就行,庶出并不辱没她。
这样大家都满意,韩怀远当下就和韩老夫人商量定了。
从仙木堂出来,韩怀远便往扶云居去,打算提前告知二女儿一声。走到扶云居门口,守门婆子睡眼惺忪地应了门,这才发觉时辰已晚,二女儿已经睡下。韩怀远心疼韩清茹风寒未好,不愿扰她安歇,转身走了。
那边厢,清荷院的韩清澜收到了韩老夫人派人告知的消息,道事已办成。
韩怀远本想第二天告知韩清茹,没想到很不巧,因为江阳县一带近日接连发生多起人口失踪案件,韩怀远一到衙门就接到命令,和同僚火急火燎地赶往事发地,连衣裳都是长随丁大有跑回家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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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萍用韩清澜给的银子替丈夫江旺请了大夫,大夫看过之后说还算来得及,开了药吃着,好生休养几个月就能还原。柳萍喜极而泣,抱着儿子直把大夫送到巷子口上,目送大夫走远了,才往回走。
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柳萍装作寻常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身,看到对街有似乎一抹人影隐入一棵粗壮的大树后头。
“哇哇——”怀中婴儿莫名啼哭起来。
“儿子,别怕,娘也不怕。”柳萍心跳得有些快,说话的声音带着颤,低头急急往家里赶。
踏进院门,柳萍仿佛找到了依靠,她松了一口气,孩子竟也不哭了。
刘妈妈从前是陈氏的陪房下人,颇得陈氏的器重,后来因为偷盗事件被赶出韩家,但韩怀远念及亡妻的情分,仍旧让刘妈妈一家住在这院子里。
这院子两端都连着别家,中间用七八尺的土墙隔着,一溜四间青砖屋子,钟家兄妹到来之后一人住了一间。剩下的两间,一间躺着刘妈妈受伤的儿子,柳萍的丈夫江旺,他本来就虚弱,经不起幼儿日夜啼哭,柳萍就带着方两个月的婴儿和刘妈妈睡在另外一间。
“江大嫂回家啦。”钟茉莉在院子里洗衣服,钟明达用竹竿勾着桶往井里打水,两人见柳萍回来,都笑着问好。
柳萍一看到钟明达那张脸,刚安下的心又揪起来,赶紧别过脸,含糊应了一声往婆婆屋里走。
“哎,这是怎么了?”钟茉莉疑心自家兄妹哪里做的不妥,惹了人家不快。钟明达却更懂世事,直觉有问题,但也说不清楚因由,便随口对妹妹道:“可能我这个陌生男子在这里,她不大自在。”
柳萍将儿子抱进刘妈妈的屋子,一把关上房门,将儿子放到已经铺了凉席的床上。
平顺了呼吸,柳萍咬着嘴唇从自个儿那个垫絮的枕头芯子里掏出来一本册子,棕红色的封皮上没有写字,书脊上几点暗渍,是干涸的血迹。那血迹的来源,和外头那个少年人生得七八分像,只是年纪更大,应该是父子。
从前在江阳,那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私下里其实精明强干,他经常笑着说:“我这店里吧不方便,家里呢又得避着儿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这里最方便办事。”
办的什么事,交的什么人,柳萍从来都不敢问,没想到临到头了还是被卷进去。
柳萍抖着手把册子扔到地上,片刻却又捡起来,这东西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但若是没了,只怕会死的更快。
“咚!咚!咚!”墙壁上传来敲打的声音,碍于院子里住了外人,江旺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