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珠坐在面馆里,与其说是等待着骨汤面,不如说正在等一个人。她上次爽了此人的约,这回就来得格外早。虽然这样做也起不到什么弥补的作用,可她觉得来早点心里舒服,见面也更自然些,不至于那么心虚。不大一会儿,两碗热乎乎的面条被店伙计端了上来,汤水寡淡,面条看起来有些生硬,本来就没什么油水的汤里几乎一颗绿菜都没有,十分粗陋。周围有不满的食客冲店伙计发牢骚,宛珠置若罔闻,只是淡淡的叫伙计放下面条,仿佛全部心思根本不在这吃食上。
伙计见这少女衣着雅静,容颜皎美,一双杏眼水光点点,目光坦然而坚定的扫过他的脸,竟一瞬间失了神,索性望着她脸发起呆来,忽见那女子表情一松,笑意荡漾起来,素手轻举,越发光彩照人。
“罗姐姐,这边。”她小声的冲不远处踏进门的另一位女子打招呼,伙计被这声招呼叫过魂儿来,身边那个吵嚷着面条不好吃的食客见了他的呆样,也觉得有意思。打趣了几句,倒放过了他。
罗珍元坐在宛珠对面,她瘦了,两只眼睛显得黑而明亮,衣衫比以前破旧了些,袖口隐隐打着补丁,她给另一个袖口也加了同样的一块布,粗心一点也看不出来,虽然狼狈,却依然整洁素雅,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露出几分疲态,她落了座,长出一口气,笑道:“好妹妹,这些时日不见,你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走到哪里都有小哥喜欢。”宛珠看着她,万没想到是这番开场白,愣了半晌,伸手摸摸面皮,十二万分认真的说道:“有么?待我回家瞧瞧去,看姐姐是不是拿我寻开心。”罗珍元撇撇嘴:“你这小妹。好吧,我是开玩笑,你就当我,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宛珠笑着指指面条:“再不吃可要糊乱了。我也没管口味,只挑了这样一个方便地点,知道你不会嫌弃。”罗珍元的眼里蒙上一层暖意和赞许,她默然不语的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宛珠看到她动筷子,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也随着吃起来。半碗面条下去,二人的肚子都有了底。罗珍元满足的舒了一口气道:“真是蛮好吃的呢。最近上海的老百姓越来越困难,外面饿殍遍地,城边的乱坟野墓越发的多,有这样的白面吃我都觉得罪过了。”她的脸上蒙上一曾阴霾,忧心忡忡:“日子越发不好过了,你看那些日本人真是霸道无理,将他们的东洋货,呼啦啦全送进我们这里来,几乎占领整个江沪市场。那些以前也算得上是富死人的商家,除了沈杜这样和军队勾结弄烟草开窑子的,几乎都有危险了。照着这个势态下去,民不聊生会急速加剧,老百姓真的不要活了,如此国将不国,我等绵薄之力,何日能将这帮野心的强盗赶出去。”
宛珠手里拿着筷子,听到这番话,忽觉嘴里的面条味同嚼蜡。她不是白痴。早知道沈家在这个城市的盘根错节,沈家家大业大,传闻也多,和军阀有联系的事情也不是未有耳闻。只是她和沈含玉之间的事很敏感,无法触及这样的核心。罗珍元自觉失言,落寞一笑:“哎呀,看我这嘴巴。宛珠小妹,你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宛珠急忙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姐姐莫说此言。我不会多想。你虽言语里提及沈家,可我是没有心结的。实话说,我和沈含玉,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罗珍元看着宛珠愣了半晌。宛珠见她有疑问,急忙摇摇头:“怎么说,也非你现在所想。”罗珍元皱着眉:“那你可把我说糊涂了。你不是要成亲了么?难道出了什么差错,又不成亲了?”宛珠歪头再想,烦躁的一摆手:“婚还是要结的,不说这些了,很烦。”罗珍元想了想,宽容的笑了:“好妹妹,结婚是麻烦些,你若嫁做人妇,怕是身上担子更重。女孩子都要出阁的,这是必经之路。你这么年轻,以后慢慢就体会到了。”“那姐姐成亲时候呢?也是有烦恼的吗?”罗珍元顿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悠远迷茫,仿佛陷入回忆:“没有,若要硬说的话,也有。我爹不同意这段婚事,我少时离家,嫁给了你姐夫。我们一直很快乐,没有羁绊。结婚,那就更简单了,没有朋友也没有婚礼。只是一起读了本书,要了碗面吃,所谓的海誓山盟,我们真的没有。”
宛珠有些好奇:“这么简单?果然不愧是罗姐姐,你是永不落俗套的。得到你这样的女子如此托付,我猜是当年定是姐夫的玉树临风体贴爱护打动了你。”罗珍元的眼里散发着一丝愉悦:“哪里,认识他的时候,他一穷二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连眼镜都是坏的。他私下里话少得很,惜字如金的,像个呆子。”
她说着,又抬起头好笑的看看宛珠脸上的不解:“是啊,虽然如此,我还是选择了他。因为和他在一起,我安心,快乐。就好像找到根了一样,我在集会上认识他,那时候我年纪轻,呵呵,虽然现在也不大,可是总觉得这些年长大了不少,不复当年的孩子模样了。当时我的学识浅薄,根本也不如那些人,如饥似渴的学习,看到了许多优秀的人才。尤其是你姐夫,每次听他演讲,或如沐春风,或热血沸腾。我崇拜他,尊敬他,所以渐渐的,我们有了感情,一起读书办报,后来,我就嫁给了他。”
宛珠若有所思,听得愣了神。不防备罗珍元敲敲她面前的桌子,笑道:“妹妹,这下你的面可糊乱了。”宛珠“啊”了一声,冲罗珍元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