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上官婉儿抖索的声音,终于给察觉了。
当啷一声,匕首跌下地来,她自己也随着一跃而下,立即又捏紧了第二把匕首!
武则天微露诧异,失声道:“果然有一位刺客!”
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她神色不变,打量了上官婉儿一眼,问道:“你拿着匕首,大概是想行刺我,是么?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行刺我!”
上官婉儿上前一步,举起匕首,抖动不休,好像将要被刺杀的,是她而不是武则天,忽听得当啷一声,第二把匕首又掉下了地。
武则天微微一笑:“不要害怕,我会和你讲道理的。咦,你是上官婉儿吧?长得这么大了?”
上官婉儿做梦也想不到,她小时候仅仅见过武则天一面,武则天居然还记得她。
武则天仔细再看了上官婉儿一遍,用充满喜悦的声音道:“不错,果然是你,是要执掌大秤,衡量天下的小姑娘!”
在上官婉儿降生的前夕,她母亲曾梦见天神送来一把大秤,说她将生下一个人来,执掌大秤,衡量天下。
这件异事,曾在宫中普遍流传,故此武则天对上官婉儿的印象特别深刻。
上官婉儿愤愤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现在你可以不必问了吧?”
武则天道:“好,咱们坐下来说。”
上官婉儿搓着双手,紧紧的盯着武则天。
武则天道:“啊,你心里不大安静,是么?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我杀了你的祖父,也杀了你的父亲,因此你把我当作不共戴天之仇人!是不是这样?”
上官婉儿迫近一步,沉声道:“你打算拖延时间,可以叫武士进来么?我告诉你,我一举手,就可以杀了你。”
武则天淡淡道:“你就这么害怕?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把这两扇门都关上,我暂时做你的犯人,让你审问。”
上官婉儿果然依言把两扇门关上,在关门的时候,眼睛一直不离开武则天。
武则天微笑道:“我不会逃走的,我等你来问我这番话,已经等了好多年!”
上官婉儿沉声道:“好,那么我就问你,我的祖父,我深知他是一个正直的人,诗也做得很好,你为什么杀了他?”
武则天道:“不错,你祖父的诗句写得很美丽,虽然只是吟风弄月,没有什么真实的感情,但在同一辈的诗人中,也算是很出色的。至于他的为人嘛,我承认他不是小人,却不是好人!”
上官婉儿怒道:“你这话怎说?既非小人,就是君子,又怎说他不是好人?”
武则天笑道:“好坏的标准,不是这么简单的,做的事对大多数人有好处,那才是好人。你知不知道,你祖父做了些什么事情?”
上官婉儿道:“像他这样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坏事!”
武则天道:“是的,他自己也不以为是坏事,却确确实实是坏事。他反对我的施政,他要挟先帝,要把我废掉,连诏书也由他拟好了,那诏书的底稿,将来我可以给你看。
他教唆我的儿子反对我,甚至在东宫埋伏甲兵想暗杀我。这些凭据,将来我都可以给你看。他结集党羽反对我,说我是‘牝鸡司晨’,说我不该管理朝政!
我知道他们反对我的真正原因,是我的施政对天下百姓有好处,对他们没有好处。我取消了一些贵族的特权,我变动祖宗的成法,我并不认为天下是一家一姓的私产!”
说到这儿,武则天颇为激动,声音高亢,话似连珠的爆出来:“他们说,我不该管理朝政,但老百姓没有反对我,我就管下去了,这一管就管了二十多年。
我不敢说我管得很好,也不见得比他们男人差吧?你的祖父是被皇帝养在宫廷里的诗人,诗作得满不错,眼光却太狭窄了。
他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知道老百姓在想些什么?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吧,天下人在反对我么?”
此刻上官婉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茶亭主人的影子,张老三的影子,梓潼县城里那些父老的影子,她在路上接触过的,许多老百姓的影子……纷至沓来。
这不是幻影,都是真实的人,好像堆成了一座山,重重压在她的心上。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茶亭主人和张老三的声音:“我们但愿天后陛下多活几年!”
武则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瞒你说,我的出身是微贱的,我的父亲是个做木材生意的小商人,我做过宫女,做过尼姑,做过父子两代的姬妾……
你心里在骂我不要脸吧?你心里大约在说,为什么你不早些死掉?
但这是我的过错么?几千年来女人所受的凌辱,还不够么?我死了有什么用?所以我偏偏不死!
我把权柄抓到手里,我做起华夏的第一个女皇帝来!起初我是想为天下的女人吐一口气,渐渐的我觉得,要我给他们吐一口气的,不止是女人,也有男人,所以我不许豪强欺压百姓,我雷厉风行的推行均田制度,我开科取士,让有才能的人,都有做官的机会!
不像以前一样,做官的专讲门第,要由贵族包办。我准许老百姓进京告密,奖励他们放言无忌。我做得不够好,但你能说,我这些都做错了么?”
上官婉儿一片纷乱,因为她知道,武则天说的都是实在的事情。
这些事情,武则天也没有做错,但她到底是杀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仇人,血海深仇难道就这样作算了么?
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