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珑姬叮嘱刚落,果真听外头宫使细声禀道:“真人,已到地方了。”
珑姬应了一声,便拂开帘子钻出,再将后头的荆石自车辕边抱到地上。荆石身量矮小,这舆车规制又高,实在够不着地,正欲坐在辕边往下跳,却冷不防被珑姬这么一抱,便诧异地望了望她。珑姬传音道:“王宫左近,不可放肆无礼,你规矩乖巧些,其余便由我来应付。”
这却是珑姬自己的一重计较。她知荆石身无修道根骨,又是个内陆男子,带回红浥岛实有不妥,还不如在这繁华安定的国香城内替他寻个着落。此子幼时已谈吐清楚,心思细致,将来在此地为官为臣也不稀奇。但他性情古怪,难免引人相忌,惹来祸事,故而珑姬才将其称作是自己徒儿,又望他在王宫中表现得规矩懂事些,好给那露兰国主留下印象,将来便有所照应。
她能有如此概念,倒非突然开窍通了世情。要知红浥岛神宫中修道不成的侍者,往往出宫嫁娶,后便携儿抱女返回宫中,央求珑姬替子行濯礼并赐名,沾得一丝半点的仙缘,日后如有根骨,也可入宫修行。珑姬念其往日服侍之劳,但凡不是闭关静定,定然应允,久而久之,倒也弄懂了这套人情关节,此刻便有样学样了。
他二人下了车,后头骑马的尤安礼也已赶上,跟在珑姬身后,一同随使者入宫。珑姬登车前已见他穿了身水色竹纹直裰衫,头戴青纱嵌玉逍遥巾,手握金碧山水牙骨扇,比昨日形貌大为光鲜,俨然是个神仙公子的架势,便禁不住传音问道:“你何处寻来这么一身?”
尤安礼口蕴微笑,嘴唇翕动道:“昨日晚间去夜市寻了一圈,便趁机弄套合宜的行头。”
珑姬道:“你便是喜欢这些浮夸事物,却不怕那留诗人趁机将你杀了。”
尤安礼笑笑道:“此事实有缘故,容后再禀。何况在下如今既是神宫侍者,自不能粗衣陋衫,折了阁下的颜面。”
珑姬回眸悄然瞄他一眼,却也不说什么。她虽不屑尤安礼的人品本事,到底美丑妍媸无关乎善恶,喜好华服艳物亦是天性,算不得过错。两人暗地里一番交谈,明面上只装作专心行路,沿着御道径直走往后苑。刚刚转过几道朱墙,便见远处迎来一个绿衫女子,欢声叫道:“怎么现在才到!”其人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正是蓼佩素。
众人见她现身,纷纷行礼叩见。蓼佩素却径直上前挽了珑姬的手道:“真人来得可迟,教我们好等。”其状却极是亲热,仿如是亲生姐妹一般。珑姬心中正奇,却见她悄悄对自己眨眼,当下也不发问,只点头道:“路上费时,望公主见恕。”
蓼佩素嘻嘻笑道:“真人肯来便是荣幸之至,怎还有什么见恕不见恕的。来,随我去见见父王。”说着便牵珑姬往后苑走去。她虽着罗裙绣鞋,却是健步如飞,原先领路的宫使们见是二公主截人,自也不敢出言顶撞,只得匆匆忙忙地跟在后头。那领头的宫使是个颇上年纪的寺人,此刻一边碎步疾行,口中便尖声尖气地咕哝,依稀是些“小祖宗恁不安生”、“可莫犯了老毛病”诸般碎语。尤安礼垂目走在他近处,闻声掀起眼皮朝他望望,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后头众人作何反应,牵了珑姬的蓼佩素却一应不知,只顾跟珑姬说个不停,讲些游猎时听闻的趣事。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走入御苑当中,蓼佩素似才省起后头众人,回首道:“两位仙使既已送到,你们便先退下吧。”
众人唯唯相应,唯有那老寺人欲言又止,见蓼佩素连连挥手催促,方才不情不愿地俯身退去。珑姬见站在旁边的尤安礼目光古怪,有心询问,却又不合时宜,只好暂且不顾,依旧跟蓼佩素齐行。这御苑布局与饮翢台下的水阁大体相似,穿过曲水回廊,就见亭下宫女、侍卫环绕,亭中坐着一众华服男女,那国师槁梧也在其中,正坐与一黑袍男子对弈。手中正拈了枚黑子未落,远远望见珑姬一行人,当即起身朗笑道:“陛下,仙子至矣!”
那黑袍男子闻言立起身来,隔着亭栏与珑姬对望。珑姬见此人约在四十上下,白面黑髯,容貌颇为俊逸,眉眼轮廓依稀与蓼佩素有几分肖似,又身着黑袍朱带,蔽膝前绣缠枝金纹、蛟龙腾飞,便知这中年男子正是露兰国主。她走到近处行礼作揖道:“赩珑参见陛下。”
露兰国主亦下了亭子虚扶作礼:“真人不必多礼。”
那国师槁梧也放下弈子,依旧手持拂麈,上前笑道:“方才贫道方与陛下提及仙子,转眼便到了。二公主,你昨日可是当真顽皮。”
蓼佩素咯咯轻笑,躲在珑姬身后道:“我看国师当时风风火火地飞出灵修观,还道是急着去哪儿斩妖除魔,却怎知来了位神仙姐姐。”
槁梧闻言大笑,其状毫无恼怒之意。那露兰国主则皱眉斥道:“疯妮子不可没规没矩,冲撞了贵客。已是这般年纪,还擅自溜出宫去,成何体统?多学学你大姐的好,莫在此处撒野。”虽是斥责之语,脸上却无厉色,倒更似无可奈何一般。
蓼佩素吐一吐舌头,却不争辩,只往珑姬后头缩:“贵客在场,怎还净与我计较了?”
露兰国主长叹道:“都是我与你母亲溺爱过甚,才养得你这魔头在世出来。”说着再不理会蓼佩素,转首对珑姬道:“小女顽劣,真人请莫见怪,随吾到亭中坐坐吧。两位仙使也不必拘礼,既无外臣,还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