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当中,槁梧、尤安礼皆为修士,虽仅炼气境界,却也各有防身手段,并不惧那主座者忽施杀手。蓼佩素、驸马与众侍卫则身怀武艺,又有宝玉、吉符等物护体,只需小心谨慎,当可平安无事。唯独荆石一来ròu_tǐ凡胎,二来又年幼气弱,易为阴术所害,因而珑姬特意将其携在身畔,以便随时照护。此刻在殿前落座,并未刻意分席,只腾了些位置,依旧让他坐到身侧。
余人听“蓼团素”出言立誓,又看珑姬已然落座,亦无别法。槁梧持了拂麈道:“二公主,此处隐患重重,你颈上之玉切不可摘下。驸马郎与众大人身带铜剑宝符,亦可暂保平安,只是稍后务要沉着警醒,不可使镇魔符脱落己身。此人来历不正,还请稍安勿躁,且看他有何图谋。”
蓼佩素与驸马自然应是。槁梧身为国师,不敢疏忽职责,自己坐了殿首西侧的首席,与珑姬正对。蓼佩素坐东侧次席,驸马坐西侧次席,与珑姬、槁梧邻近,是为方便照应。其余侍卫与尤安礼则在稍远处各择座席,以防殿门处所坐的尸身有变。
眼看众人坐定,主座上的“蓼团素”玉手捧樽,香腮露笑,状甚悠逸。她自众人入殿以来,举止言行无不娴婉淑雅,烟态引怜,便如真正的蓼团素一般无二。然而这般情态由她做来,虽不失秀致,却偏偏有股说不出的诡幻飘渺之感,仿佛是一具极逼真的人皮玩偶在与众人对答。
她举樽对珑姬道:“姬二妹远道而来,此酒先祝妹妹芳龄永继。”
珑姬双手置于膝上,直身淡然道:“方才已与阁下道明,我乃红浥岛修士赩珑,非是姬姓。且杯中秽物不洁,我不能破戒。阁下身怀傩术,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请直言。”
“蓼团素”见她拒受,也不强求,放下酒樽道:“礼限三爵,是当温克。既然如此,便先上乐歌,以助雅兴。”随后伸手轻拍,身后的翠袖婢女仍旧倒折脑袋,怪声怪气道:“起乐!”
其时殿中虽然昏暗,但因走势狭长,大抵能够窥清。除却连排宴席外,既无乐师舞姬,也未设弦簧奏器。众人正惊疑间,忽听殿门处一阵窸窣声响,定睛望去,竟是那些歪头折颈的侍卫尸身缓缓站起,离席列队,步履整齐划一,往殿前锵锵而进。这些侍卫死去不出半个时辰,尚未现出尸僵之象,膝曲臂弯折柔自如,除了顶上头颅不在正位,行动实与生人无异。
这队尸兵走至殿中,戛然止步,同时抬手抽出腰间佩剑,铮声长鸣震耳,闻之令人心战魂惊。蓼佩素等人见此诡景,自然悸骇非常,几名侍卫坐得离那尸兵阵稍近,更被这拔剑之威所吓,当场便要举兵自卫。旁边尤安礼低声急喝道:“诸位大人不可妄动!阴尸凭气辨位,心乱则危,凝神守意,勿为所乘!”喝令之间,手中折扇翻挥,暗施数张清心符,将左右侍卫悉皆抚定。
他施术方毕,只见殿中尸兵齐齐横剑身前,喉里低声咆咻,心头顿时一紧,唯恐是自己的术法引得阴尸躁动。正警觉观望间,却听这低咆时起时伏,隐蕴节律急缓,不禁略感奇怪。
尸兵咆吟片刻,又同时竖剑朝地,重击足底雕砖,其音轰铿不断,好似钟鼓急敲,磬铎促鸣。剑击铮铮响,如疆场锋镝乱撞;尸咆森森然,若沙虫猿鹤凄嚎。殿内霎时风氛肃杀,惶惶莫名,正当诸人危悚之际,咆声辄止,群尸齐声唱道:
“风起何台?旌遮毂交。
戎车远辘,三户栗栗。
月起何台?黍荑稷靡。
征辔彼虏,三户栖栖。
歌起何台?龟黯鼎黝。
烈骖野捐,三户悼悼。”
这些尸兵颈骨已折,按理不得发声,此刻却引吭高歌,毫无窒碍。其音沙哑枯涩,缥缈如隔远野,凝神谛听,则又近似附耳贴鬓。尸兵一曲唱毕,仍旧击剑不止,尤安礼久闻其音,不觉心神恍惚,直欲离席入阵,与其共击共歌。幸而他毕竟修为在身,初察手中扇柄沁出丝丝凉意,当即醒觉不对,用力一咬舌尖,方才脱了幻魇。
他再看左近,见众侍卫脸色痴滞,手撑席案,隐有起身入列之势,连忙挥扇施符。谁知这些人入魇已深,神智沉昧,凭清心符尚不足解。正紧急间,殿前忽传叮铃玉响,与剑击声声应扣,丝毫不错。数十尸兵同律击剑,其声重逾牛象,亦不能压过这细细清音,反而渐轻渐远。不出少顷,竟全然颠倒过来,显得是玉音亮澈而剑声微茫了。
自这玉音初响,众侍卫便略有怔愣之态,待得后头轻重扭转,已然全数清醒,各自抚耳摸颊,甚为迷茫。尤安礼见他们脱困,心下一松,扭头望向殿首,果见珑姬手持一根玉箸,对准案前金樽轻敲为奏。待尸兵静歇不动,她才停箸置案道:“前朝野曲,能唱出此般□□,殊为难得。”
主座上的“蓼团素”斜斜倚案,手拈玉匙,含笑问道:“妹妹识得此曲?”
珑姬垂首缓道:“《帝台》遗曲,如何不识?”
“蓼团素”欢容更盛,手中玉匙轻舀羹汤道:“此曲为闾民所作,辱及贵氏宗亲,是为淫恶之词。不过如今闻来,毕竟感伤同忾,亦有动听之处。妹妹觉得如何?”
珑姬淡道:“三户于上不敬天命,于下不采民声,灭族绝姓,皆是咎由自取。阁下与前朝有何干系?”
“蓼团素”仰额含匙,睐眼道:“既唤赩仙一声妹妹,还猜不得妾身的来历吗?”
珑姬笑也不笑,话音愈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