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礼此番夜潜凤栖观,无意撞见配殿中的古怪神像,便一直胸中惴栗难安。他固不情愿招惹屠村的邪修,但仗着珑姬这化神修士在侧,也远谈不上惊魂丧胆。唯独这尊神像却骇得他汗毛倒竖,实非其造型可怖,其根源自然还在珑姬。此刻横了心将腹中疑问托出,却见珑姬神情坦定,蹙眉道:“闻所未闻。此教与我嘱你之事有何牵连?”
尤安礼听得心底一松,连忙道:“此事说来话长,愿与阁下详说。”便引珑姬去往一旁静室。待两人坐定,珑姬又布下绝音阵法,方才禀道:“在下进入凤栖观后,先往它神殿察看,于配殿中见一鸟神像,却祭以人鬼亡魂之礼,甚觉古怪。再细加盘查,才知此像乃是伪塑,底下祭的实为一女仙像,其貌……其貌与阁下颇似。”
珑姬诧道:“其貌类我?有几成相似?”
尤安礼道:“是,约有五六成,其实也不甚似。天下女仙之像,自然多求雍容赫姿,凡人穷思尽构,凑巧仿得一丝半点仙貌,不足为奇。”说话间,再去追忆那雕像模样,越想反倒越显模糊,只觉其脸至美至艳,眉目却是说不出的诡谲险恶,而眼前的珑姬昂头负手,一副凛絜矜高之态,相差何止万里。他两相比较,心头也不禁泛起嘀咕:莫非自己久与珑姬相处,惯看了对方容貌,是以陡见一个光艳些的女仙像,便不假思索地往她身上套?毕竟美人之面,无非肤白唇丹,五官端秀,概有相似之处,而塑像只能仿其大略,被自己笼统错看,也在情理当中。
他正暗暗寻思那神像与珑姬的相似之处,珑姬却半点不察他的脑筋,听他说不甚相似,便未着意,只继续追问道:“这女仙像与你虽说的阿念教又有何干系?”
尤安礼当即回神接话道:“在下见那女仙像神态诡邪,不似正类善仙。且她手如禽爪,背生双翅,分明是个半人半兽的邪物,却公然奉于北配殿主位,料此像必有来历,便四处搜罗,却未见得半点铭文镌字,实无他法。但同一宫观之内,南北配殿所奉神像,多有呼应之处,此殿无迹可追,便往南配殿查看。那处所贡主像是一羽服星冠的妇人,手持竹简,共计九枚,料是金仙素猷之像。两列侧像皆系女子,左右各三,或披红氅,或持白旌,台前供以香烛。在下寡闻,竟无一识得。”
珑姬听他将殿中情形详细说来,沉吟片刻道:“昔年素猷真人奉命西行镇魔,遐升于西域罡风谷内。临去以前,座下三徒皆为男子,万黛山一脉又是其首徒云柯子所传,历代山主亦为男修,不曾听闻有这般形貌的女修。”
尤安礼应道:“阁下乃云柯真人同辈,于万黛山道统源流来去,自比在下清楚。在下初见此景,不敢妄断,便一一去读像前铭文。那上头也未写像主讳号,皆是些拗口晦涩的经词。当时情势仓促,未带纸笔抄录,只好凭心强记,约略是这般行书。”
说着闭了眼,一面潜心追忆,一面在口中诵道:“云何罹难,是未受觉者,如埋薮墟底,若惛懵不发之芯;其识如洋,深有三万三千三百渊壑,上耀净华无限百宝光明,洞照若灯;眼不可视,智不能察,神入幽曲,行识浮蜕,得空境大智慧;圣哉圣哉,如识阿念,仰哉仰哉,行道阿念。”
他背到此处,睁开眼道:“那殿内铭文极多,短时难以尽数记下,但大体观之,皆与在下刚才所述雷同。阁下如欲见其全篇,唯有亲往察看了。”
珑姬凝神听他念罢铭文,便自冥想沉思,但觉文义暗晦,喻比饬怪,生平所览经卷,未有与之相近者,且隐隐有宣扬异圣之意,心底已有几分不喜。但此铭文既在凤栖观内,定与万黛山及蓼氏脱不了干系,却不好贸然发作,仍是肃容对尤安礼道:“这铭文中所提的‘阿念’,与你所说阿念教,究竟是何来历?”
尤安礼道:“阁下当知三百年前,西域曾有百家夺柱一事。其时西柱朴棣真人羽逝,其座下门徒虽众,却无一人臻入化境,致使柱位空悬。因事出突然,青都未及遣出门人绍继,域内诸家修士便自行推举,才有如今的西土之主。西域教派众多,当时参选门户之中,这阿念教虽不及三峰四谷,但也算是极有名头了。”
珑姬徐徐点头,又正眼看他道:“百家夺柱乃败礼破规之事,我等玄门修士大多避讳不提,不想你却知道得清楚。”
尤安礼闻声只得干笑。实则此事乃他师父抟摇道人醉后失言所说,盖因抟摇本为西域人士,学妖拜鬼,诸术兼修,自也知晓该地风俗异闻。然而神州四域之地,向来是东南共气,枝不离干,北荒孤寒寂寥,亦无不谐之音,唯独西土远僻,虽名在青都治下,实则异修杂学兴盛,怪道奇门,忤于寻常lún_lǐ者比比皆是。南域巫风遗重,尚且止于民间凡俗,西域之乱却自修士而起,是故青都一脉鄙恶西土,缘来久矣。
他既知此情,自然乖觉识趣,不敢多在珑姬面前提那无仪无律之事,含糊其辞道:“像那等地界,三五散修占一野岭,起几个唬人的尊号,便敢开宗立户、招徕门徒了。不出三五十年,那原先的什么老祖、圣尊,要么炼气不成死了,要么给三峰四谷的修士顺手剿了,门派短寿得很。但凡能留下名号传与外人的,已可算是兴旺过的大教。这阿念教当年也是如此,但彼阿念乃西土异类,是否真与今夜在凤栖观中所见铭文同源,在下不敢断言。本欲多寻些根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