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向宋沅一摊手,宋沅叹息一声,不再追问。
店里的伙计纷纷骂马六qín_shòu。戴三却狐疑地望着马六的背影,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终于摇了摇头,做自己事情去了。
宋沅走出布庄,摸了摸钱袋,暗叫不好。原来刚才只顾着和那赵惟宪赌气,花了二两银子买下这身衣服,却忘了自己再也不是从前不愁吃不愁喝的郡主了。
当下取出钱袋子,一文一文钱合计,居然连一贯钱都凑不足了。
这才是重回东京城的第一天!
她有些沮丧。却绝不后悔,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不后悔!与其将自己陷入自责的泥潭中,还不如实实在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局面。
客栈是不能住了。一来价格高昂,二来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人来人往,而自己需要隐蔽,最好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租一间房子是个不错的办法,她本来也想这么干。只是如今剩下的这点钱……
也罢,一边去看看行情,一边想办法再弄点钱。即便那二两银子没买衣服,也早晚是要花完的。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宋沅漫无目的地往西边走去。穿过兴子行街,在浚仪桥往北走,便到了坊郭。每一条街坊、每一条巷道都是那么的熟悉。
一双脚于是不再听从脑子使唤,只追随着记忆走起来。
不一会功夫,宋沅不自觉地来到了那个她踏进踏出过千百遍的建筑面前。
□□!
只是,短短半年功夫,硕大的门牌上已经遍布了蜘蛛网,朱漆大门上的封条也早已经发黄。门前的两头石狮子默默地立着,两侧杂草丛生,再没有从前威武的模样。
如何不让人伤感!
短短半年以前,她还不叫宋沅,不是什么女冠。而是□□上的千金大小姐,养尊处优的承庆郡主。
那时,她和兵部尚书卢多逊家长子卢雍的婚事刚刚有了眉目。
先是卢府派人敲锣打鼓,将纳征的聘礼一箱一箱地抬到□□上,礼书、庚谱、礼金、礼品一应俱全。不过,因为她是女子,只能躲在闺房里,心里怦怦直跳地听丫鬟讲几句外面的盛况罢了。但是她还是寻着机会,悄悄地溜了出去,在后花园见到了卢郎,那个高大英武的卢郎握住她的手,亲口告诉她,我马上要娶你了。
那一刻,她的心融化了,一切如痴如梦,觉得人世间最美满的事情不过如是。
按照惯例,许嫁以后,同样是在这□□,爹爹和娘亲为她安排了一场及笈礼,规模盛大,在整个京师都堪称一场盛事。
然而,这场及笈礼却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那天,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官武将的女眷们都来祝贺。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庄重地挽髻插笈,向父母行叩拜大礼。拜完最后一拜,司仪官高呼“礼成”。
可就在这时,她还没有站起身,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地砸过来。紧接着,一声尖细凌厉的声音从大堂外传来。
“圣旨到!”
她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年老的、脸色煞白的太监。太监冷冰冰的目光恰巧也射向她。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中隐隐觉得不详。
人群中有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原来此人便是皇上身边的内侍行首、大太监王继恩。
那么,果然是不好事情要发生了。
“秦王赵廷美及兵部尚书卢多逊结党营私,顾望兄诅,大逆不道,图谋不轨。即日起,押入大牢,严加审讯……”
现场的人群显然都受惊不小,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王继恩冷冷地一挥手,早已埋伏好的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便冲进来,将秦王赵廷美与兵部尚书卢多逊,以及手下一干近侍,悉数拿下。
她,承庆郡主尚跪在爹爹面前,抬头焦急地望向爹爹,伸手拉住爹爹的衣角。秦王看了看她,一声苦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湄儿,爹爹无碍,不必挂牵。家中一切事情,听从你娘吩咐便是。”
可她分明从秦王的眼睛中看出一丝慌乱。于是她的双腿沉沉的,再也站不起身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兄长、未来的公公、未婚夫,一个一个被官兵带走。
好一个万众瞩目的成人礼!
但是的的确确,她从那一天起,迅速地长大成人了。就像一株温室的花朵,突然失去庇护所,被放在风霜雨雪中加以摧残。除了长大、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
一阵冷风吹来。宋沅的头发凌乱地飞舞起来。她默默地静立着,没有怀念、没有悔恨、没有悲伤、也没有畏惧,有的只是一条通向无限黑暗的万劫不复之路。而她已经上路了,再也不能、也不会回头。
这样想着,她转身离开□□。刚走几步,穿过一个巷口,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喝道:
“喂!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