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悠悠停在巷口,苏叶冥裹了件兔毛袄子跳下马车,她揉揉泛红的鼻尖转过头对车夫说:“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就出来。”赶马车的是一位纤瘦的年轻姑娘,她轻轻点点头,放下马杆钻进了马车里。
当苏叶冥又走到那方青砖磊成的院落跟前,她看到门前的白杨树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白杨挺拔生长的姿态对于苏叶冥来说是一种记录,记录着她在焞明的岁月。焞明的风是刺客,它了无痕迹的从白杨身边经过,在那一瞬斩落了无数的白杨叶。还有些尚未完全枯黄的白杨叶也被斩杀了,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一点都没有向苏叶冥哭诉的意思。苏叶冥蹲下捡起一片细细端详,轻声道:“小没出息的,这就认命了?”
“秋天落叶太多,总也扫不完,你来前我才让人收拾过,转眼又是一大片。”任易站在院门口迎苏叶冥进去,张望了一下巷口停着的马车,“今天怎么从东边过来,这是绕路到哪玩乐去了吗?”
苏叶冥笑了笑,上前挽住任易,向任易抱怨焞明的秋天是多么干燥,害她手背不住地发痒,总搔出红印来。任易取笑她来焞明这么久,怎么还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任易倒是适应的很,对比去看她和苏叶冥的穿着,总觉得隔了好几个月份。任易站在焞明的秋风之中,一点也不觉得冷,谈笑风生的样子让苏叶冥恨恨的骂了一句:“肥婆当然不怕冷。”
任易一闻,笑得更开怀了。她可是焞明多少男人可慕而不可及的美人,只因为骨架高大生得又匀称,就被苏叶冥骂成是肥婆。
“都是知道你有钱才说你美的。焞明里见过你的人才有多少,他们怎么知道你美不美?”
任易在焞明城是个传说,人们无法想象一个未知家世背景的女人是如何从绸缎生意里发家,之后又从茶庄、金银器里赚的盆满钵满,还开起了钱庄商行。他们能给出的唯一解释就是任易是个绝色美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姘头,是没落望族后代,凭着美色获得权柄世家的支持,还不规不矩的与今年的探花郎交往过密。
苏叶冥想,自己只是在七年前的冬天救了一个快冻死的乞丐,又在后来送了一颗夜明珠给那乞丐当本钱。苏叶冥自己的生活也很闭塞,她不知道帝都是如何多了一个女掌柜,她只晓得自己在焞明添了一个熟人。
任易还在耳边絮叨,说既然苏叶冥嫌焞明的秋冬不好熬,不如干脆去江南过冬,她的情人在通渭县帮她盘了家酒庄。天下人都知道渭水一带的冬天是最暖和的。“要不要一起呀?”
苏叶冥笑着拒绝了。她说:“没时间的。我要出嫁了,到时候连见你一面都难。”
“真的呀。”任易讶异的张了张嘴角,但很快又化为温柔的微笑。这个细微的神情表示这里的对话不是普通的闲聊,任易正在尽力的维持她的淡然,而苏叶冥正在仔细的观察着任易,只有十万分的仔细,才足以让苏叶冥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这么大的喜事你才告诉我呀。”
“能告诉你就不错了。”苏叶冥笑眯眯地说。两人相视,只是笑着,无再多言语。
良久,任易握住苏叶冥的手,紧盯住苏叶冥的双眼:“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那眼神似乎是关怀的。
苏叶冥笑着回视任易,却忍不住左右转了两下眼珠,才转了两下眼眶便湿了。苏叶冥忍住酸涩轻轻的说:“你当真不知吗?”
任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话一说出来,就意味着她与任易之间那份刻意保持的友情将不复存在,一些隐藏在暗流之中的猜疑与利用浮到了明面上。苏叶冥不知道任易有什么隐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也绝不好受。
“你应该感到庆幸,他——”苏叶冥想说得更明白一些,“我的夫君,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不过,如果你继续什么都不肯说,那我想,他应该要了解一下了。”
任易双肩微抖,立即跪了下来,颤声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五个月前,苏叶冥在皇陵地宫的青灯前打开了最后一封从大周宫苑内传来的密信。信上写着:时势捉弄、命不由人。
说到这些秘密的信,苏叶冥一开始总抱有一种逆反心理,还觉得写信的那个女人一定会害她。可是苏叶冥到底没被害死。七年来,从宫里来的信一直是苏叶冥的一道屏障,正是一摞摞的信纸,教会了苏叶冥如何在焞明生存,如何把皇陵——牢笼一般——里的日子,经营的像个世外桃源。于是她开始相信,那个女人只是和自己一样,格外珍视这七年的自由。
信里要求苏叶冥烧掉这些年来的一切信件来往,不过苏叶冥没有照做。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让他的兄弟带来了诏书。
“皇嫂,这可是陛下御笔的封后诏书。”战功赫赫的王族贵胄躬身行礼,似乎是在提醒苏叶冥,那个男人能娶你,是你几世修来的尊贵荣宠。
苏叶冥没吱声,她当时正在抄写经文,一直到那一卷抄完,才缓缓放下笔,当着他兄弟的面叹气道:“他不如直接写,想要我的命。”她是想发脾气的,她也应该发一顿脾气,纵那人贵为天子,却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害她这么多年的等待化为虚有。
苏叶冥把案上的经文整理好,交给侍女,侍女会把经文存放起来,待整理成册,再运送到某个祭台或者灵位前,烧掉。这就是这些年她的工作,抄好经文再烧掉,缠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