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呐,一准没好事,八成还是惦记着我们双职工的宿舍,已经说了八百回不止!”
有人突然说道,使得嘈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眉头都蹙得老高。
“我们要真搬走,该去哪里住啊,拖家带口的,十几岁进的厂,家里的老房子早就垮了。”有人喟然长叹。
“就是!我就搞不懂了,不讲道理也就算了,怎么还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了呢?说是找人接手,这么大的一家酒厂,哪有几个人够实力,那在没找到买主之前,先让我们住住怎么了,反正房子空在那里也是空着。”
“诶~老黄,按你这么说,那如果上面真找到买主了,你就心甘情愿地搬?”有人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
“诶~你这人,你刚才明明……”
“好了!”这时,位于靠前位置上的一个浓眉中年人,突然低喝一声,使得正在争吵俩人纷纷闭上嘴巴。
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严,即便失去职位,但余威犹在,刚才也就一直没表露出来而已。
这是现场众人中过去职位最高的一个,厂办正主任。
“厂里分配的宿舍,毕竟不是自己买的房子,以前是国家的,国家照顾我们工人,所以才安排给我们住。如果后面工厂有人接手,变成了私有企业,那凭什么再给你住?”
“诶~吴主任,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几十年的时间都给了厂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是单间宿舍而已,应该有资格混一间吧?”
此人这话一出,许多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观点。
“什么叫你的几十年都给了厂子?厂里没给你发工资还是咋的?老邵,你儿子应该快大学毕业了吧,没厂里的待遇你能供得起?”
老邵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老伙计们,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工人阶级自始至终没给国家添过麻烦,而当前的形势大家都清楚,国家正处于重大转型的节骨眼上,情况很困难。我们已经老了,帮不上什么忙,但再不济……也不能给国家添乱吧?”
吴主任这么一说后,现场众人纷纷低下头,略感羞愧,都是伴随着新中国一路走来的人,工人阶级向来是社会主义的排头兵,如今廉颇已老,干不成大事,但正如吴主任所讲,打死也不能给国家添麻烦呀!
“老伙计们,我们要体谅国家的难处,当年那种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大家难道都忘了吗?事实证明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国家富强了,民族崛起了,我们的生活一样比当年好了无数倍,起码能吃得饱穿得暖吧?在座当年有几人没吃过树皮?啊?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忍一忍,乡下的空土地我相信大家手头上都有,回家盖两间泥瓦房又有多难?只要熬过了这个困难时期,等国家进一步发展壮大,我们能不能受益就无所谓了,但至少我们的孩子能过得更好呀。你们说呢?”
这种思想觉悟……李亚东也就是不在,否则肯定会将心头排第一的那人——他大哥,划去。将此人的名字挂上去。
或许后人无法理解和体会这种人的想法,但是,在这个年代,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与那些烈士们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战死沙场是一样的道理。
可歌可敬,并不迂腐,实际上他们的思想境界比任何人都高!
在座绝大多数人已经开始点头,表情中原本的些许不满,也变得无影无踪。
大风大浪里蹚过来的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既然当年的大饥荒他们都挺过来了,也没抛弃祖国游到对面去,还能被几块瓦片给逼死?
“行吧,那也就不梗着了,待会儿等钟副厂长过来就把字签了吧,他也为难。”
“是啊,为这事他都不知道被何树清训过多少回,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切~那也就是厂子现在倒了,不然姓何的敢在钟副厂长面前嘚瑟?”
“可毕竟不是倒了吗?”
“……唉……”
会议室中叹息不止,若是有可能,他们宁愿不要什么待遇,只求有个温饱,也愿意将厂子盘活呀。
几十年生活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家。
哪里舍得走?
这未尝不是他们“赖”在厂宿舍里不走的一个重要原因。
“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了,甭谈这个,闹心,谈点别的。”有人突然说,“诶~你们昨天听说过没有,有人过来视察工厂呢,好像还是何树清亲自带过来的。”
“对对对,这事我也听前楼的老郑讲过,还说钟副厂长昨天也在,不过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走了,他们都没敢出门,所以也不了解情况,原本打算等钟副厂长回来打听一下,可昨晚他好像很晚才回来。”
“这么说上面真找到买家了?何树清这家伙也算有点能耐嘛!”
“诶~你们说,要真有下家接手,他会不会返聘我们呀,或是聘点技术人员?”
“我说老胡,这个白日梦你也敢做呀?能买得起咱们酒厂的那绝对大资本家了,你没听人说嘛,越是大资本家越抠门,财富都是剥削出来的,他聘请你还要给你续交养老保险、社保什么的,工龄工资也要给,图啥呀?现在不像我们当年,一个中专生都是高级知识份子的年代,高中生满地都是,就是大学生都一抓一大把,有些已经都不包分配了,想聘请多少都有,不比你能耐?”
“我……这不就说说嘛,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