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口住持颂生大师亲自率着几十个和尚出面迎接。暮色中雪汀只能猜居中那个是住持,见他面方肤净,三十几岁,持珠而立甚是从容,倒也有点高僧气派。
马车仅在山门口稍作停留,此行的大管家,也是廖家旁支的廖显安迎上前,与住持等寒喧客套,也还要询问明日安排诸务。俞氏和廖明廊却都没现身,而是长驱直入。
这也很正常。廖家起势虽不到百年,但已位列高门望族,住持方丈属于寒门阶级,低一个品阶,有时就是天壤之别。况且廖家这样的大施主,颂生有必要毕恭毕敬,廖家却没必要回以相同的礼节。
天色不早,今天自没可能理佛了。马车直到早已安排妥当的一处院落前停下。
雪汀由乳母来抱下车,旁边生石花赶紧打起伞。
天时尚不算晚,闷了一天的雨下来之后,天色反倒有些晓亮,佛寺院落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闪着精洁光芒。
环绕院子是成片成片的松树,细雨中起伏有若波涛,衬着寺庙钟声悠远,俨然世外。
雪汀看得傻傻的,不禁有些苦笑:从家里的院落,到寺里的院落,敢情忙乎了一天,啥也没变啊。
不过,这倒底是佛门精舍,还是非常不同的。
一入院中,幽谧和清凉顿时笼罩当场,就连进佛寺以后时浓时淡的经味檀香都不复再现,裹在雨丝里一阵阵的浓郁花香,雪白的栀子花团团如云逼到眼前。
松和竹占据了大半个院落,青石栏杆,精舍洁净无比,舍前几株芭蕉肥大的叶子承接着沙沙雨声。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雪汀背过的诗不少,一句韩愈的诗已到嘴边,硬生生被吞回去。
她一点都不想变成什么五岁出口成诗的神童小才女。
可是……雪汀有些近乎贪婪的目光追随洁白如雪的栀子花,真的是又美又有意境啊!
这时候若是趁着新雨,坐在石阶上亲身体验一番,想必更加美妙。
雪汀正想得眉花眼笑,廖明廊瞥见,忍不住微笑,摸摸她头上已经浮上几分湿意的花苞苞:“雪儿爱那栀子花?”
廖明廊平生爱花,她的丫鬟都是以花入名,有母必有女,雪汀爱花自是不足为奇。
但五岁的雪汀想必还没看到过栀子花,一进来就看得两眼放光眉花眼笑的,显然完全能够领会其美妙意境,小小年纪,便现出不俗,廖明廊如何会不喜欢?
——不像那边大了三岁的坑妹货,这时候已没了出门时的精气神,只管猴在乳母身上,似睡非睡。
庙里准备了正式宴席用以接风,但廖明廊看看两个孩子,路上马车急剧颠簸了三个时辰,大人尚可,两个小孩都不适应,一个反正就没清醒过,雪汀在进庙时的兴奋以后,也现出了些许萎靡不振。
廖明廊便婉拒了赴席,只让僧人把素斋搬到精舍,随便吃些就可。
这年头的饭食,雪汀初步的认识是数量种类都不少,但与曾经习惯的多少有些不同,她还处于适应期,好在廖家是大族,日常衣食都算是很奢侈的了,挑精拣肥亦不在话下。
这景福寺规模不小,饭食方面那可就差强人意了,素斋毫无特色,米饭粗粝,只能草草下喉。
雪汀路上着实累了,塞了几口饭便嚷困,一早便被抱上了床。
只听见雨声沙沙,缠绵不绝地敲打于屋顶、窗扉和遍山松竹之上,寺中钟鼓梵音规律而平静,一声声响着,与自然声响融为一体。
雪汀听着听着渐渐睡沉,一夜无梦,竟然是特别香甜。
“喂,喂喂。”
一只小蜜蜂。
“还不醒么,懒虫。太阳都跑进屋拉!”
小蜜蜂锲而不舍,甚是惹人厌,好像还一直惹到她脸上来了。
雪汀向后一缩,睁眼笑道:“阳光没有,迨哥哥骗人,打你屁股!”
小蜜蜂趴在她床边,手臂交迭,下巴搁在手臂上,却是看得有些呆了。
雪汀才醒,粉嘟嘟的脸颊如朝生的花儿,非常香非常嫩,吹弹可破。
眼珠似琉璃,一睁开来,眼内仍似有睡雾,却已透出光华湛湛。
日间的小花苞头,这时候是散开的,披在枕上犹如黑丝缎映着白玉般无瑕的面庞。
粉红色生绢小衣,衬得那小人儿越发荏苒可爱,似乎碰一碰就会在指尖绽放光芒。
娇稚清甜的笑容穿破初醒迷濛,有如惊电之光。呼吸间,仿佛有香气。
天是什么?地是什么?天地间的光彩是什么?
廖迨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天地间当是集所有的精华凝聚而成面前这个小人儿。
晨钟清晰,声声如扣。廖迨如梦初醒,赶紧又叫道:“小懒虫,起来啦!快快,咱们出去玩!”
这一嚷嚷,就把刚才的惊艳忘诸脑后,雪汀又变成个软萌软萌的奶娃娃,他得时时带着她。
昨天廖迨是金缕红衣的小公爷打扮,今日却非如此。
他穿着极为宽大的白罗单衫,色白微近米黄,式样简单,看似寻常,实则纱罗中尚揉以蚕丝捻线制成,柔软透气,飘飘洒洒倒有几分出尘。不失美观,也符合今日做道场所需。
而他面上的兴奋之情,现出了七八岁半大孩子的懵懂,他可真是为了玩来的,为爹祈福这种事情,还真没放在心上。
这次祈福道场,廖家就来了两个孩子。
廖迨是廖冽中年所得唯一儿子,他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大姐二姐已出嫁,三姐听说是求学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