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第二封书信送入府的时候,阮元已知不可再消极拖沓,虽万般不舍,也只能命李管家叫了一般随从,打算翌日便启程护送晴月北上。
那一宿,阮元都守在晴月屋内,细细看着这张还略显稚气的面容。晴月生来俊俏,和晴辰那种内敛的碧玉气质不同,反倒多了一丝英气,这张脸上似乎从来不会浮现出不解的神情,更多时候是笑意盈盈,却又处处张罗周到,教人有点难以相信她也不过二八年华。
天还未亮时,晴月便清醒过来,阮元单手撑在桌上打着瞌睡,“爹。”晴月轻唤一声,或许是才入梦不多久,阮元依旧点着脑袋没能醒来,晴月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头,落在梳妆台上的一个锦布小包上,那是几天前阮元把自己叫进屋里交付的物件,说是北上路程遥远,要是中途有不便的时候,便可随时交与沿路官吏,会被好好安置接待。
“老爷!”屋外的雾色朦胧中,秀云的一声叫喊惊了一府人。
阮元只觉咯噔一下,一时不知这声响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里。
秀云闯进屋里来,哭得梨花带雨,“老爷,辰儿气不过您只护送晴月去宫里,连夜跑了……”还没等阮元反应过来,秀云哆嗦着手指递过一封留言,晴月大致瞄了一眼,不过是写着“小女愧对爹爹……只身北上紫禁城投靠皇后娘娘堂姑……”云云。
“这混账……”阮元猛一拍桌子,“这谁家女子不是暗庆自己不用入宫,能找个平凡男子谈婚论嫁!怎的偏偏我这一双女儿不知伴君如伴虎?!”
秀云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顺势瘫在阮元身上,“老爷,辰儿这丫头心意已决,怕是现在早已出了杭州……要派人硬追,还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傻事儿来……老爷您可一定要顾全咱们的辰儿啊……”
晴月心里暗暗发笑,想着这戏子出身果然不一般,恰好伏在阮元怀里的秀云望向这边,那张满是泪迹的脸煞是挤出一个阴冷的笑,转眼间又恢复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腔。
闹了这一出,天已亮了大半,晴月在阮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月儿啊,我托李管家这一两日快马加鞭,要是能追得上辰儿,你就多劝劝她,她年纪小,还是要性强的年纪……估计也只是一时没想通……”“爹,我明白的,”晴月看着阮元,不过几日的功夫,眼前的男人倒像是老去了十多岁,欲言又止的时候,憔悴得失了原形,“我能劝则劝,实在劝不了,也一路照料着入宫去……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阮元还想着说些什么,却像是被一口气憋住了胸口,半天道不出一个字来,只得摆摆手,别过脸去,不想让晴月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爹,那我走了……您好生照顾自己……”晴月入了马车,掀起一侧窗帘,见着阮元分明颤抖的肩头,竟有一丝暖意涌上心头,这个男人啊,自己对他究竟是哪一般的情感,恨他的为着颜面而委屈了发妻长女?恨他的耳根软终日被戏子灌了mí_hún汤?这些恨是几日几月几年来慢慢积下的,有如哪一年的冬雪,不是一夜间突然就来了,而是飘一阵停一阵,落在人手心里,也不过是打了转便化作一滴凉水,却在某个让人没注意的时候,压垮了院落里的那一枝红梅,落得一地猩色。
恨着这个外强内弱的男人,却又无端地对他生起怜爱。这份怜爱,藏在他从怀里掏出的一把麦芽糖里,体温已经融化了白色糖体原来的形状,他把另一只手的食指弯成一个勾,轻轻刮了下自己的鼻尖,“月儿,快吃吧,快吃吧……”他催促着,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这份怜爱,匿在他蹲下身把自己架在肩上的日子里,冷冽的月光把身影拖曳得老长,“爹爹,我怕……”晴月还能想到那种双脚远离了地面的不踏实感,但双手紧紧抱着阮元的脑袋却又让自己莫名心安,“月儿不怕,爹爹抓着呢。”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街上,好像是穿过了无数的巷子,然后又回落在耳畔,空灵且深远。
“大小姐坐稳了,咱们这就启程了……”李管家隔着帘子招呼,“嗯……”晴月轻轻应下。
马车向前驶去,阮元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来,落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秀云扭动腰身,颇不耐烦地大步流星入了大门,只留下阮元一人落在门口。
依靠在车内,晴辰也不知走了多久,但听着外边欲渐热闹的声响,估摸还没出城,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不知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没了外边声响,只觉比刚才颠簸了许多,“李管家,出城了?”晴月打了个呵欠问道,“大小姐,出城有一会儿了,您要是累就再歇歇。”李管家坐在马车的一侧,驾车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是李管家早年领养在身边的干儿子宝义,原先是从徽州那边流浪过来的孤儿,李管家在街上遇见觉得可怜,便领回府上养着,平日里就帮忙打点一下院里的活,阮元也算是默认允许了。
“那不是……”宝义话说一半,便不吱声,“怎么了?”晴月问着,掀开窗帘,只见黄泥路的左前方停靠着一架马车,几个随从模样的人蹲坐在地上聊天,马车也是掀起了一角窗帘,露出半张脸朝外张望。
“姐姐!”好像是终于确认了般,马车里的人一下子将窗帘拉开,晴辰探出整个脸,开心得大喊大叫。
两架马车停靠在一边,晴辰急着挤过来,“我娘啊,昨夜一定要我急着出城……”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