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嘉九年,冬至日。
这一日京城中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飘着入冬的第一次场雪,街道上的每家每户传来了孩童的嬉笑追逐声以及阵阵鞭炮响。
宫城中的乾清宫正殿灯火通明,坐在上首的皇帝和蔼可亲地与站在下头的大臣们时不时说上几句闲话,殿内一改往日里头的规矩,多了几分温馨和热闹。
靠小侧门边上,闪过了几道人影,前头两个推推搡搡,一前一后地走着,消失在东面的拐角处。
“快走,快走!”秦筝手提着宫装裙摆小跑着往西面去,匆忙中,双腿一软,眼疾手快扶住了宫墙,差点摔了个跟头。宫内北风徐来,往人的腿窝里头钻,裙摆摇曳,却冻得让人牙齿打颤。
她满心焦急,低垂着头,并不看后头的小丫鬟有没有跟上,直走到乾清宫正殿门口,往右走,去了茶室歇脚。
“姑娘,真的没事么?”跟进来的小丫鬟柳枝轻声询问,蹲下身子,替秦筝将裙摆整理好,从袖子中掏出一把木梳,替秦筝将凌乱的发丝全都鬓好。
柳枝不再说话,站在秦筝身后,外头传来林嬷嬷寻人轻微的声音,拥着秦筝往外走。
此时的秦筝双手交握于衣袖之下,微微颤抖,低垂着头,咬着下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她似木头人一般,上了马车,回府,坐在熟悉又些许陌生的闺房中,狠狠掐了自己的指尖一把,十指连心之痛,令她清醒了过来。
她的目光扫过闺房的每一个角落,横眉和挂檐镂刻透雕着象牙镶嵌的历代孝贤女子,窗成芭蕉扇形,前门围栏及其周围挡板刻有凤凰、牡丹纹样,颜色以红为底,富丽堂皇,淡淡闻着,还透出一股香气。
秦筝记得清清楚楚,这拔步床在世间仅有一个,是当年十岁生辰之时,身为长公主的母亲去宫中求来的。
可她明明记得她已经离家二十多年。
秦筝视线越发模糊,似身处梦中幻景,她闭了双眼,脑海中闪过一丝白光。
她滚着粗麻兹衣,脚踩着断了线的草鞋,双手布满了水泡和老茧,眼窝也凹陷到了极致,十八岁时就有了银丝。她抖着双手喝了一碗小厨房里头特意送来的八宝羹汤,驱除了身上带来的一丝寒意。
她还来不及把最后一口羹汤咽进嘴里,手中的碗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八朵花,她坐在凳子上的身子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发成了砰地一声巨响,她将身子躬成了虾米,双腿不由得蜷缩了起来,她的双手抵着腹部,嘴里喷出了血汤。
她细细地□□着,右手不由自主地往前头抓去,想要挪动自个的身子唤人进来。
“行了,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妇人头上簪着钗子,手里卷着丝帕,笑着说出了这句残忍的话。
边上又响起了男子的声音:“娘子,你对你堂妹还真敢下手。”
“别,我还不是你娘子,前头这个在地上打滚的才是你真真的娘子呢。”妇人调笑着,伸手点了点男子的胸口,似有几分捏酸掐醋。
男子躬身作揖,连连求饶,伸手将妇人揽入怀中,哄道:“就你会胡说八道,这样的疯婆子哪里能当我的娘子,她也就是我家的粗使丫鬟罢了。我满心满眼看到的,可都是你呀。”
妇人咯吱咯吱地笑开了,呸了一声,斜眼暗送秋波,“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劣根性子,骗到手里的都是草,外头才是宝。我可跟你说清楚了,若你敢背弃我,你的下场就是我这好堂妹的下场!”
声音渐行渐远,只余留秦筝在苦海中翻腾,却渐渐被淹没。
秦筝身子晃荡了一下,只见丫鬟柳枝双手托着湿帕,递到面前,眼神中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姑娘,要不要请太医过来?”
夜色浓如墨,秦府上下因着今日冬至进宫参加宫宴刚回,丫鬟和仆妇们还在忙着伺候主子,外头多了几分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捂住刚才突然有些疼痛的胸口,面上装作淡然地接过湿帕子,略微生疏地净面。
不待柳枝再询问,秦筝就推说累了,要休息了,换过睡衣,就躺在了床上。
等闺房中烛火一灭,她张着眼睛看向拔步床顶部。
她脑中有点凌乱,很多事情毫无头绪。如今大致能从中得出一点点头绪。她不记得自个如今是在哪一年,因着从懂事起,每年冬至她都会跟着爹娘进宫参加宫宴。
但她知道,她回到了还未走失之前的日子。
秦筝是当朝长公主的yòu_nǚ,上有一兄长下有一小弟,却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长公主在及笄之年,下嫁给大学士秦达的嫡幼子秦卿为妻。秦筝在家时,长公主深宠于她,只要是世间叫得出名来的奇珍异宝,长公主都恨不得捧到她面前。正是这样的宠爱,令她在前世成了百事不解其忧,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良善心性。及笄之前的花灯节,她被府中的姐妹们怂恿,求了长公主,领着丫鬟和仆从,一同到人来人往的街头赏灯游玩。
花灯节那年罕见地大办了。京兆尹府从朝廷户部领了一笔银子,专用在办置各出类拔萃,精致典雅的花灯上,每个灯笼都是宫中特制,花样是当年进士亲手所绘,花样图设计则是收集了全天下的样式精挑细选出来的。
秦家姐妹们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秦筝跟着庶妹两人一起。路遇河边花船,与府中并悬殊之处,近来花灯节到,管家早就将花船令人放在府中湖泊上,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