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第二日。
乾清宫正殿已经被设为灵堂,殿内素幔白帏,香烟缭绕,沉重肃穆。
群臣哀恸痛哭,悲声一片,气氛哀伤而沉痛。
托孤重臣会同礼部官员们开始为大行皇帝治丧。此时正进行到沐浴容颜、括发、穿戴寿衣,陈设祭奠物这一步。
品级不够,不得进入宫门的官员们聚在午门外痛哭。品级够的官员们凄凄惶惶地踏进乾清宫,连许多甚少入宫的公侯勋卿此时也都露面了。
黄子澄在群臣之间也跟着踏入了殿内,他使劲擦干眼泪,偷偷环顾一圈,才在一片孝服当中找到了皇太孙朱允炆。
礼部尚书郑沂和那几个托孤重臣忙碌地指点着朱允炆按照礼仪一步步行进,朱允炆表情木然,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扯线木偶似的一一照办。
一步一步前行当中的朱允炆,忽然抬手摸了一下鬓角凌乱的发丝,做了一个莫名的手势。
黄子澄心头一禀,立马从悲痛的情绪中醒过神来。他想到了今天入宫时的情形,驸马梅殷领兵从自己身边走过,他说了一句“几位公侯和六部尚书虽是托孤重臣,但太孙最信任的还是黄先生,黄先生身上要是有了拥立之功,太孙才好让黄先生往前走几步”,之后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画面不断地在黄子澄的脑中闪现,加上此刻朱允炆做出的手势。黄子澄知道现在不是他悲痛的时候!有件大事他必须要办!
他忽地从人群中站起身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号啕,侧立于几位托孤重臣的一旁,哽咽着大喝道:“众位同僚、公卿且止哀痛!请听子澄一言!”
按照规矩,百官哭灵、守灵,只有托孤重臣才能开口主持治丧,黄子澄只是个三品太常寺卿,一个小喽啰。此刻他出来说话,殿中的群臣都很诧异,几大托孤重臣都皱起了眉头。
不过,黄子澄是皇太孙的老师,他们也不好出言训斥,只好都安静了下来,殿内只有朱允炆一人在断断续续地哭泣。
黄子澄又擦了一把刚流出来的眼泪,哽咽道:“陛下龙御归天,此乃我大明之大不幸!国失英主,朝无明日,呜呼哀哉,举国悲痛!……但是,我等身为朝中大臣,不可因悲痛而忘记职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此刻,我等臣子要做的第一要务,是请出陛下遗招,拥立新君,先使我大明江山传承下去,再行陛下葬仪之事,如此方才对得起陛下之托付,诸公以为然否?”
群臣闻言,大多点头称是,他们看向了前方的几位托孤重臣。只是几位托孤重臣互视一眼,全都看向了魏国公徐辉祖。
徐辉祖看了一眼在那一直哭泣的朱允炆,又看了看一脸正气的黄子澄,目光最后落到了老朱的灵位之上的几个大字之上,过了一阵儿,才无奈上前两步,对着礼部尚书郑沂,沉声道:
“那就请郑大人,请出陛下遗诏,当殿宣读吧!”
郑沂闻言,小心地从袖中抽出一个长方体锦盒。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郑沂手中的锦盒之上,包括犹自在那哭泣的朱允炆。
只见他的喉结不自然地吞吐两下,所幸众人此刻的关注点并不在他的身上。
但有一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老朱的灵位左近,那便是太监杜安,伤痛欲绝的杜安此刻看着朱允炆的模样更加伤心,他朝着老朱的灵位一个响头,死死地磕在了地上,小股鲜血在地砖的缝隙里流淌。
郑沂当众打开锦盒,从中抽出一卷黄绢,双手捧起,走到大殿中央,然后缓缓将黄绢打开,神色肃穆凛然,大声喝道:“陛下遗诏在此,众臣跪拜——”
正殿内所有公卿大臣一齐伏地而拜,口称万岁。
郑沂沉声念道:“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遗诏念完,殿内众人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哭嚎响起,声震云宵。
午门外的大臣们好似也得到了感应一般,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疯狂地拍打着那扇厚重的宫门,拍打声与捶胸嚎啕的哭声,穿透午门,与乾清宫内的痛哭声好似隔空交汇到了一起。
大部分官员的哀恸与追思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他们为老朱披麻戴孝哭灵心甘情愿。老朱虽然杀了很多官员,手段也很残暴,也并不是一个道德完美的皇帝,但他却是一个励精图治、克勤克俭、嫉恶如仇、忧怀天下的好皇帝,他的人格魅力还是感染了一大群拥护者。
老朱逝世的对于武臣公勋们都像是如丧考妣,对于那些学习着圣人的“君臣父子”的儒学文官来说,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种打击有出于自己个人的信仰,也有出于江山社稷,天下国家的大公之情。
黄子澄忍耐了许久,估摸着大家伙儿宣泄、哭得差不多了,才再次站起来大声道:“诸位同僚,我等已祭拜过了先帝,此刻应……”
黄子澄的话还没有说完,礼部尚书郑沂却是开始出班唱仪:“先帝英灵不远,新君应立刻即位,承继天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国公徐辉祖、户部尚书郁新一边一个,双双将朱允炆扶上了黄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