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舅马上说:“我们这样老人过去的事儿,就别跟你这些小朋友们唠叨了,中国现在变化这么大,没人爱听的。”韩靥笑道:“那不一定,老故事反倒让没经历过的,觉着新奇呢。”谭长声只是微笑着摆摆手。

我注意到韩靥大舅走路时,左腿稍稍有些跛,自然不敢当面问原因,但是对他那“一部小说不够描述”的经历不禁顿生好奇,以为韩靥会顺嘴讲上几句,听到她大舅淡然阻拦的说法,也只有失望地看了看王梦雨,只见她正呆呆地看着这位不知确切年纪的“老人”。

后来才66续续通过韩靥以及王梦雨听来后的讲述,知道了韩靥这个大舅叫谭长声,名字取自孟郊《游终南山》里的“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结果真的就在识声听音上颇有天赋,又因为4、5o年代时候,家境还殷实,因此自小学了钢琴,并最终让这份技艺成了他的工作。

然而在中国这样一个人的心情好坏就能天翻地覆的“天下”,真正是风云变幻、福祸难测。32年前,冒出一场本以为政府最高层要虚心纳谏的“整风”,说是鼓励任何人向不良现象提意见的运动。天性散淡、加之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谭长声原本并没有参与的兴趣,却架不住被人撺掇,便真心实意地在一次会议上说:“音乐需要典雅优美,不能都是戾气太重的所谓革命和斗争,康德就说‘让人愉悦的美建立在无私和自由精神中’,一种格调,就太独断专行了。”

否定主旋律,还形容为戾气重,甚至公然宣扬“美”!这种在号称“开放”几十年的21世纪的“和谐”中国,也大部分内容必然会受到批判的观点,在那样的神州深陷惨绝人寰境地的年代更是石破天惊、大逆不道。而且热情好客的他,被人告说他家有很多封资修的器玩物什,另外,写字台上有反动句子。那是压在桌面上,谭长声喜欢的惠特曼《草叶集》中的一句诗:“没有哪个被解脱躯壳的灵魂是暴君的武器所能吓跑。”毋庸置疑,这句话的所指,比反对派更阴险毒辣。告者还声称,那个写字台是解放前从美帝进口的高级家具,这个家伙生活的环境,具有典型的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攫取不义之财的特征,一切都应该没收归公。

这样,他也就不用等到将近1o年后才有的打死人不仅无罪、还属于“替天行道”、“为国执法”的红卫兵。谭长声先是被马上勒令停止工作后,受到单位的特别工作组重点审查——就是没日没夜地质问他日常所学所看、以及和谁来往等等,话里话外,明显在怀疑他是和境外势力有秘密勾当的特务。家里也早被查了个底朝天,除了墙皮和地板,只差吃饭的碗筷没有被收走,其中有一根谭家祖上传下来的紫檀木手杖,竟然被当作了一个重要的证物。理由是谭长声曾经以此展开话题,向来访的客人讲了一个李鸿章的典故,言谈中,他不仅没有认识到李鸿章卖国无耻,腐朽堕落,讲的内容还极其荒谬,动机更险恶无比。

据说那是1896年李鸿章访美时,特意去祭拜美国南北战争英雄、还当过美国总统的格兰特墓,并向格兰特夫人返还了格兰特1879访华时送给李鸿章的手杖。这个物件伴随李鸿章经历了洋务运动、中法战争、甲午惨败。而格兰特早就当面奉劝李鸿章效仿日本进行的体制改革,最终未能实现,令李鸿章回顾十多年波谲云诡的各种经历,不免感慨万千。也许正因为这个心情,他才将手杖交还给格兰特夫人,并深知不仅他无力变革现状,今后的中国也永远不会有“洗心革面”的局面出现,因为即便放下倨傲,继续效仿西方,也还是必然坚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

有了这些证据确凿的黑材料,很快,谭长声毫无争议地被划定为右派——据说没有把罪名定得更大,还是有人冒险替他说了好话。不过,即便如此,在他惊怕懊悔心情下的辩解过程中,被至今已永远不会知道来自什么组织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又因为无法得到医院及时诊治,最终落下了左腿的终身残疾。

这样一种时代赋予他肢体上永远的印记,或许就像电影《小街》里的那个男主角不能说出的潜台词:“

伤残的两眼不再看得清、查得明凶狠的施暴者。

一切愤懑痛悼,都是纠结而又隐晦的历史过客。

模糊永远是表象、升平一再粉饰沉疴。

古今以及未

/book_76774/31937401.l


状态提示:(105)
本章阅读结束,请阅读下一章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