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临窗的位置,戴着纬帽身穿一袭灰衣的人坐东朝西,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拿起酒杯小口喝酒。他喝酒时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一点也不像大男人的粗糙且落着胡渣。再看他的身量,瘦瘦小小,灰衣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是孝子套了大人的衣裳似的,空空荡荡的。从坐下到现在,他已经独自喝了近五六杯酒了。
侠客?还是外地人?正因为他不合适的装束以及行为,引来一些探究的目光,而他却不以为然,依旧独饮。
从一楼通到二楼的梯子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店小二边笑着领身后的两位男子上楼,边打探要不要上一些特色小菜。因为隋文帝发起节俭的口号,许多以前常来这里的贵胄,都不来了,即便是看到他们的背影,也是去了对面的酒楼。因此生意惨淡不说,过来的食客也都是些摸不出几个板儿或者也就点几道小菜还斤斤计较挑三拣四的粗鲁人。
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两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即便身上的衣裳不是时下的新款,但光那脸那气质,也不是粗俗人。就这点而言,给酒楼去去阴沉气,顺便捞一点,也很好了。
“二位公子,就在那个位置,那位客官已经等候一会儿了。”店小二微微弓着腰,笑得谄媚。
不得不说,面前这二位除了个子小巧了点,其他方面都是出彩的,特别是这位公子的跟班,那双眼轻轻一晃,哎哟喂!就连他就被晃得心肝儿颤颤。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儿?不会是投错了胎?
“劳烦带路了。”命身后的人掏出小小的谢礼,男子笑道。
一见到那双小手里的铜板,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随即又顺拐而上,介绍了店里的特色菜,却被男子以不久留为原因打断。
好半晌,小二哥才闭上一直保持微笑的嘴,他头一扭,直接甩脸走人。
呸!长得好看有屁用?还不是个穷光蛋!白长了张脸!
对小二哥突然转变的脸色,男子也不在意,径自朝靠窗的方向走去。
“你终于来了。”灰衣人放下酒杯,只一抬头就有了瞬间的晃神。知道面前的人生得不赖,只是想不到换做男儿装竟是不能分辨真身,何况身后那位跨儿……
见王良媛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的人看,“他”轻咳了声,随即开口道:“妹妹……哦,不,应该称你为明空,敢问近日别来无恙?”
灰衣人冷哼,话语在舌尖上一转,似是想要做掩嘴的动作,又觉得举动与打扮不合宜,讪讪地放下手,“说来还真的得要感激姐姐了,若不是姐姐每个月的补助,就那个破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住的又是破破烂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和姐姐那舒适的东宫比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对她的冷嘲热讽,恪靖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径自坐了下来,给自己沏茶,“说到底也是妹妹你自己的选择,当初我再三劝你留下,你仍执意要出家,我也没有办法。”
“执意?呵——”王良媛的目光倏地变冷,之后又迅速恢复成一派平和的模样,正色道,“这次邀姐姐出来,是想向姐姐打探云昭训的情况,姐姐可知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喝水的动作一顿,恪靖看了她一眼,“妹妹不妨明说。”
“我知道你不会不知道,但是为了确保我们的目标能顺利并且尽快完成,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作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深宫是关不住她一颗骚动的心,如果是寻常男子那也还好,可偏偏,她又不是那种过得了清闲日子的人。”
放下水杯,恪靖双手交叉放于下巴下面,盯着面纱后面的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只笑不语。
第一次邀请王良媛和她合作,那是她出家为尼后的第六个月,恪靖知道对于家人的惨死,一直是王良媛挥之不去的记忆,也知道这事与杨广脱不了干系,所以她邀她加入复仇计划,未料不但直接被拒绝,还吃了个闭门羹。
她也不着急,明着暗着给王良媛灌输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的概念,直到今年年初,王良媛写信来告知说她愿意与她合作。
可若说,王良媛真想一心一意和她合作,那么就太低估这女人了,她的心绝非那么单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会是她最终的计策,所以,即便知道王良媛当的是双面细作,恪靖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你不信任我?”王良媛微微偏过头,躲开那两道明亮的视线。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这次的消息比以前的都要可靠太多了。”
藏在宽袖里的手紧了紧,王良媛平息了气息,端起茶杯喝已经凉掉的水,“那是因为蛇快要耐不住性子,出没了。”
恪靖点点头,不否认她的话。纵观局势,独孤皇后病重在榻,隋文帝开始宠幸别的女人,当今太子更是“失踪”了好几年,即便说杨坚还不想那么快让杨广继承太子之位,朝中大臣也会屡次进言。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杨广怎么会不有所行动呢?
从酒楼里出来,恪靖和惜念并不是急着回东宫,而是去了城西杨忠夏那边。作为首饰铺曾经的庄家,即便说已经把店铺完全交给杨忠夏去管理,她也会隔三差五地去坐坐,打探她所要的消息。
从一间铺子扩大到整个地方,杨忠夏的经商之道令远近的其他首饰店主都自惭形秽,何况他才三十出头,年轻着。
得到杨忠夏一摞厚厚的客户名单后,恪靖才同惜念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