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腊月里冰冷的暗夜,一个发丝凌乱的女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白色的羊绒大衣没有搭扣,呼啸的寒风吹到脸上,刀割似的疼,瑟瑟发抖的她只得把手缩进袖口,眼瞳木然地盯着前方,耳边仍旧回响着那个男人冰冷的话语:“不要拦她,让她去!”
青苹劝道:“大少爷,现下外头这么冷,又这样晚了……”
他仍是冷冷地道:“她既是要去死,你拦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真有那个本事,就去死吧!”
她就这样离开了公馆,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在冷寂的路上走了,心里却没有一丝惧怕,是啊,还怕什么呢?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不久绒样的雪花渐次飘落,连老天爷都要再降一道考验给她了,她不由得就冷笑了一下,把手伸到冰冷的空气里去,小小的雪晶落在她的指尖上,在灯笼暗黄的光线照映下变得透明,有那么一瞬童年的记忆翻涌出来,那些和妈妈、姐姐在一起愉快的日子,真美好啊,仿佛空气里都氤氲着旧时熟悉的味道……却只那么短短一瞬,那些记忆便如同火柴头上的微弱火光,只有这么一次点燃,然后忽的就熄灭了,再看看指尖的雪晶,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就像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她微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着,穿过大大小小的几条街巷,不知不觉就走到江边去,遥望着灯火通明的跨江铁桥,快过年了,那里装点得热闹喜庆,衬托着古城虚虚实实的几点浮华。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孔,那个男人温暖的眼瞳几乎要将她融化,在一段短暂却令人怀恋的旧时光里,他总是那样无比深情地凝视自己,然后一连串美好的记忆过电影般的一起重现,他捧着她的手,呵着为她取暖;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她心里胆怯,不敢扶他的腰,他就故意骑得很慢;他和她一起逛五里亭的杂货街,家庸在中间一手牵着他们一个,就像是甜蜜的一家三口;她也曾故意激怒他,想要他恨她,讨厌她,他一怒之下想要占有她,在最后关头却还是没有那样去做……她想到这里,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脸冻得皴疼,也就麻木了,感觉不到了,就那么放任它流着……
那曾是上天赐予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但是在他生日宴的那一夜,她选择亲手把它毁掉,残忍地匆匆葬送了……她不敢去想什么如果当初,那个念头一蹦出来,就被她匆忙掐灭了,可她还是痛,痛得想干脆跳进这冰冷的江水,一了百了算了。就这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如是有人冥冥中指使似的,便往桥上走,步子越走越快,像在赶路似的。桥头的寒风更加凛冽,吹着她的发丝肆意飘舞,她倚着桥栏,静默站了一会儿,桥下只隐约倒映着几豆灯火,其余都是漆黑的未知,这一时刻她才真正察觉到恐惧是什么。
她回想起这十九年来走过的日子,可以怀念的真的不多了,却是那般的刻骨铭心。经历了烈火中的惊魂,末路的绝处逢生,快意地报复仇人,不停地隐忍、隐忍,该舍弃的都已舍了,不该舍弃的也都舍了,这才发觉,原来她早就把一切豁出去了,早就认命了,如今不过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全部抛下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
她连生命中最可贵的一份爱情,都丢弃得灰都不剩了,复仇计划终于进行到这个地步,她突然就跳江死了,这不是太可笑了么?她突然很感激这个冬夜的刺骨寒风,就这样将她吹醒,如若不然,她只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悄然死去,到了黄泉路上,岂不是追悔莫及?
她伸直了手臂,风吹着大衣下摆飞扬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在风雨里搏击的、展翅高飞的鹰。
她站了许久,慢慢地从大桥上走下来,沿着凤凰大街一路走去,不停抬首注意着路边的匾额,幸好有一家小旅馆门正开着,她走进去,一个穿着藏蓝色大衣的男子正坐在大堂里吃饭,那小堂倌招呼道:“小姐真真好运气,碰上那位先生叫门,再晚一点我们就打烊了。”
她伸手向口袋探去,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一分钱也没有带,外面寒气越来越重,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二,请给我开个小间吧,通铺也行。”
“好嘞!”堂倌应道,“小姐还要宵夜不要?”
“不必了。”她道。
她发觉坐在那边的男子有意无意在瞄她,有些害怕,一直半低着头,想着赶快跟堂倌上楼去,那男子却突然唤了一声:“张小姐?”
她心里一怔,回过头去,那男子看上去似乎在哪儿见过,端坐在那里自有一股英气,她这才回想起来,他不就是霍裔风的手下——什么尉迟队长么?好死不死竟然这个时候碰见他。
她暗一咬牙,微笑着道:“原来是尉迟队长。”
尉迟铉见她样子有些狼狈,道:“张小姐怎么这个时候出门了?您一个人在外面住也危险,不如我送张小姐回去吧。”
她摇了摇头:“不妨事,多谢尉迟队长。”便转身欲走,尉迟铉又道:“张小姐且慢。”走过来道:“张小姐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在下若能帮的上,一定尽力。”
素弦觉得这人多事,便道:“尉迟队长不必费心,天一亮我就回去了。”
因是年根,客商们大多回乡过年去了,旅馆的空房间也多,开的是一个普通的单人间。堂倌把新拿的床单放下,道:“十块钱一晚,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