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感惊讶,道:“宋大?他有何可怕之处?”
亚父微微一笑,道:“看不出可怕的,才最为可怕。老子说的‘大方无隅,大辩若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指的便是如宋大辈。杜俊亭打下半个葵山西道,全天下都说宋二如何勇猛,宋三如何机智,你可曾听过人说宋大有何功劳?”
我虽感亚父说的有理,却不免还是半信半疑,转念一想,勉强笑道:“有亚父在,即便宋氏三杰加在一起我也不惧!”
亚父却摇头道:“我要走了,今后一切事宜你都要自行定夺。”
我不甚明白,道:“亚父,你要去哪里?”
亚父叹气道:“我要回归山野去了,不能再助你打天下了。”
我大惊失色,忙又跪倒道:“亚父!你怎可弃我而去?我若有不是之处,亚父尽管打骂责罚,亚父若要送走睿琛,我即刻派人押送她回南汀!只求亚父收回适才之言。亚父!亚父!”
亚父一动不动看着我道:“我只道我对星相占卜之术颇为精通,未出山时推测出葵山西道将出新帝,能一统天下。你夺得金弦弓,又接连诛杀了刘泾杨运,我只道你便是星相所示的天子,因此才断然出山,一意辅佐你。”
这些我早已听亚父说过。我只怔怔听着,不知亚父如今又为何反悔。
亚父接道:“杜家求亲,我观星相,联姻又是大吉之相,因此一心要你娶杜诜。直至那日山岿与我一同观星,道破大凶之兆,我犹自不信,孰知杜诜果然惨死,果然几乎酿成大祸。我才知我观星之术早已误入歧途,错上加错。”
我越听越是心惊,只觉寒冷之意塞满胸臆,不知该如何挽回,只急道:“亚父!那些星相之说全是妄语,全是胡说!亚父休要当真!你若离我而去,叫我如何是好?”
我猛然想起即将率兵攻打霍威,又道:“我将大娘送归南汀落葬之后,即刻要去攻打霍威。亚父若走,南剑之盟必败无疑!”
亚父想要搀我起身,我执意不起,他也就作罢,复在椅中坐下道:“雷神刀下,人马俱碎。张远是不世出的一代名将,未必不如霍威,何况我若不在,他反而能放开手脚,一展身手。还有耿无思,急智与计谋皆备。有他二人在,就算不胜,也总能保住基业。至于政事,我走后,你可全权交于甘允,依我所观,他才能不小,定能担起重任。”
我越听越是心惊,亚父将后事交待得如此清楚,分明已决心要走。我惊慌无措,却不知如何挽回,只是苦苦哀求。亚父起身,转入屏风后,再出来时,已披上一件赤黄色的狐裘。
那是亚父第一年在积艳山上过生辰时,我送的寿礼。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觉一片冰冷的绝望。
亚父道:“我本无意于财帛,因此身外之物一样不要,只这件狐裘,总是你一片心意,我就带去作个父子之情的念想。”
我已知再无转圜余地,含泪起身道:“亚父果真要走,孩儿不敢强留。待明日一早,孩儿备下马车行李,亲自送亚父下山。”
亚父摇头道:“大战在即,我岂可大张旗鼓离开积艳山?势必会引起军心不稳,揣测纷纷。还是趁夜间无人知晓,悄悄下山为好。”
我明知亚父说的有理,却实不甘令亚父如此委屈,正要开口劝说,亚父又温言道:“砎尧,你待我一片真心,我自然知晓。我实乃修道之人,不在意这些架势风光,你若硬要相送,倒是拂逆了我之修行。”
我不能再勉强,强忍泪水,道:“孩儿承亚父大恩,终身难以相报。亚父请多珍重,一路小心。”
亚父向我微微一笑,转身便走。我跟着他走出西庭,看着他赤黄色的身影走下山去,偶或停下应答一声口令,终于慢慢消融于夜色之中,再无痕迹。
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我的心头竟泛起一阵松快,直想也就此弃下一切,慢慢走下山去,不要亲卫,不要行囊,只牵着我的白马,一人一马心无旁骛地走回我南汀的家中。
只是我又岂有回头路可走?
我举袖抹去眼角泪痕,唤出一名亲卫道:“你去请甘谏议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