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还微微偏身,目送她走远,蹙眉问宏毅道:“这算夸我?”
“大概是吧……”宏毅满脸无奈,又有几分心虚,将话题一转,问道,“那个啊,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燕还想了想,转头冲他一笑,反问:“你希望我听见还是没听见?”
宏毅抓抓头发,神色愈发无奈。他叹口气,侧身请燕还进屋,道:“你找我有事吧,进来说。”
燕还挑眉,半带讥讽地对他道:“谁像你们偷偷摸摸地嚼舌根?你出来,有话我们光明正大地说。”他说着,退了几步,在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宏毅深知这战灵的脾气,虽语带挑衅,却绝无恶意。他笑叹一声,走到燕还身旁坐下,道:“说吧,怎么了?”
燕还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慢条斯理地道:“你也听那什么坛主说了啊,冉悦受了伤,至今昏睡不醒。我当然是来找你求医问药啊。”
宏毅闻言,懊恼自己多言,还把冉悦的伤情给忘了,“伤药我这里倒有,但说医治,我却没那本事。大夫应该看过了吧?怎么说的?”
燕还笑笑,摇头道:“伤者众多,排着队呢。”他话到此处,语气一瞬沉重,“高阶弟子还没治完,哪里又轮得到低位弟子……”
一时间,宏毅沉默了下来。
燕还也随之沉默,他将佩剑搁在膝上,轻轻抚着剑缑。茜色绳子,早已被磨得暗淡,再看不出原色了,也是时候换根新的。这个念头一起,如被针扎一般,他的手指顿了下来。他看着指下的旧绳,道:“她的才能,远胜同辈,对吧?”
宏毅听他问起,犹豫着应道:“嗯……”
“其实也不止是同辈,”燕还一笑,“你那一辈中,也没几个人能与她并论。”
宏毅笑了出来,“诶,你这话可不中听了啊。”
“因为召唤出的是天士,所以放下了心……”燕还斜觑着他,“这种话才真不中听。”
宏毅干咳了一声,“真记仇呀。好了好了,是我嫉贤妒能、目光短浅,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大人啊……”燕还笑了一声,“也是,我要是没那么早死该多好。”
宏毅深觉这话题不对,心想打住,燕还却自顾自往下说了起来。
“如果我能多活几年,道行说不定也高些。那时再死,成不了神尊,好歹能是个仙将吧。”燕还托腮,皱眉道,“怎么会这么年轻就送了性命呢?啧。”
“你想的太多了。对了,你不是来求药的么?我进去给你拿?”宏毅笑笑,另起了话头。
燕还点点头,“嗯,我想的太多了。以我的天资,多活几年大概也不过如此。”
“不是……”宏毅紧张了起来,努力想着岔开话题,“我说,那个……”
“她却不一样,对吧。”燕还继续说着。他抬手,在自己面前比出一个高度来,“刚见面的时候,明明就这么丁点儿大。如今,却比我还高些。原先不过是个黏人又爱哭的小丫头,哪里能想到,她竟有挡在我身前的那一日。这么一想,我还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呵……”
宏毅听不下去了,抬手就在燕还脑袋上削了一下,“胡说!”
“你傻啊。”燕还转头,不屑道,“打我只有你自己疼。”
宏毅没接他的话,削过他脑袋的手往下一压,重重摁在他的头顶上。“不许这般妄自菲薄。你可是世上最好的战灵。”宏毅没有笑,出口的话语分外温柔,却又沉重。
燕还轻轻笑了一声,拿开了他的手。“这还用你告诉我?”他说罢,站起了身来,“我也该回去了,快拿伤药给我吧。”
宏毅点头,快步进屋取了伤药,出来时,就见燕还抱剑倚着廊柱,望着一方出神。宏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那是大殿的方向。从烈炎坛这儿自然是看不见大殿的,充其量不过能望见一截檐角罢了。宏毅不由自主地揣测起来,心想着这战灵莫不是要找宫主举荐自己的主人?
终究,宏毅没有多问,将伤药递了过去,又叮嘱了几句用法用量。燕还答应着,不期然地问出了一句话来:“高阶弟子的房间,是分内外室的,对吧?”
宏毅一时也弄不清他的用意,只如实应道:“对啊。”
“真奢侈啊。”燕还评价了一句,转身挥了挥手,“走了。”
回想起来,那时,也不知是因那艳丽的霞光,还是因那盘桓的暑气,燕还那一身堇色,看来竟有几分缥缈。其中或许有诸多纠结痛苦,可回想起来,却尽是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偏又温柔非常。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即便有,那时拉住他,却也说不出更多的大道理来。总说“当局者迷”,可做旁观者的,也未必就清楚。那看似少年模样的战灵,心智却并不稚弱,前因后果,早已了然;所思所行,义无反顾。
冉悦道不清自己是因何而哭,可泪水就是停不下来。
宏毅深知自己无力,更无言可劝,只得由着她哭。许久,他叹一声,自语般道:
“的确是世上最好的战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