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触及对方的浅色长发之前,松阳轻轻合上壶盖,低声说:“晋助,我参加过你的葬礼。”
高杉脚步一停,完全愣住了。
“两年前在天照院奈落,我曾经短暂地存在过。虚他……”
松阳抿了抿嘴唇,停顿了一会儿,才摇着头轻轻笑道:“对老师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可不知道那时晋助是将计就计假死的,只能看见尸体盖着白布,旁边放着晋助的烟斗;我离得又远,想偷偷掀开再看最后一眼都不行。那时心想,原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白发送黑发’吗?真是痛苦啊,痛苦到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连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什么时候眼泪都流光了,都不记得了。”
“老师,你是……”
高杉咬住了话头。
他几乎是一瞬间想了起来,在他的送葬队伍里,有一个与他人格格不入的陌生少年——眼神太温柔,亦太悲伤了。现在想来,那有百分之八十,不,百分之百是松阳易容的。
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为什么会软弱到那种地步呢?”
松阳低声道,“我跟在送葬的人群后,一遍遍想着,回忆每一个细节,如果在给晋助上药的时候就揭示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如果在对峙时主动拥抱晋助的话,虚也无法刺出那一刀吧?然而尽管在那种境况,我依然在畏惧自己的过去,也害怕看见晋助惊愕的表情,就因为这份无谓的软弱,才让事态最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攘夷战争中,又有多少学生因为我的软弱,为了救我而死在战场呢?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
“那不是老师的责任。”
高杉直接打断了他。他的唇线抿得很紧,看上去马上要发火了。
“闯入天照院奈落是我的选择,带着同学上战场的人是我。这份罪孽,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老师来背负。”
松阳安静地注视着那似乎颤抖了一下的碧绿眼瞳。是他主动选择撕开血淋淋的过去,此时他自己也不轻松。但是脸上虽然敛了笑意,松阳淡绿的眸子却依然是温暖平和的,像春天静谧的湖泊。
“所以你才会问我,这样的你值不值得被我杀掉,是吗?”
如果不是注意到了晋助几乎发狂时说出的那些锥心之语,松阳也许并没能意识到,高杉有如此严重的自毁倾向。
在所有人踏过了跌宕起伏的十年,结束了旷日持久的最终决战,开启了时而平淡时而鸡飞狗跳的战后时代后,所有人都在迈步往前走,只有晋助一个人,被远远地丢弃在了村塾最后一年的冬天。
不是不愿意迈进,不是不愿意获得幸福,而是再往前的路太痛苦了。
对于他来说,一生的幸福都停留在了纯白无瑕的少年时期,如果再往前走,如果是那个因为复仇而背负罪孽的自己,就永远不会再有更幸福的时候。连在歌舞伎町建造新的松下私塾时,他都莫名坚持要将樱花树栽在庭院里同样的位置上。
然而,就算树栽在同样的位置,也不会再是那年的松下村塾了。
至始至终都放不下。
因为执念而苦苦地折磨着自己,因为自我折磨的痛苦而想要求救,却又怀疑双手染血的自己是否仍有被救赎的资格。在这方面,他跟银时相似到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地步,区别在于,他是看上去更淡漠的一个,却爱得更深,伤得更重。
“晋助真是多少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那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见高杉不吭声,松阳叹息了一声,将温热的茶水慢慢注进茶杯中。高杉不伸手来接,他就拉过对方的手掌,把杯子轻轻放进去。
“我成为教师的资历尚浅,实在没有办法从一个教师的角度,劝说一个责任感极强又固执己见的家伙放过自己。所以,我只能作为松阳,作为我自己,肤浅而自私地表达罢了。
松阳凝视着对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柔软而温和。
“晋助,你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大概还没有人如此直接真挚地对他说过这句话。高杉微微一怔,连碧绿的眼瞳都微微睁大了。
“国家不重要,世界不重要,地球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能让晋助快乐幸福地活着,要我付出什么,怎样都好。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也不想再去流着泪参加任何一个学生的葬礼了。
“晋助,光是你的存在本身,就能让世界上的另一个人感到满心幸福。为什么始终无法察觉到自己如此重要的价值呢?只是那个人还是悄悄地奢求着,如果能够再次看见晋助的笑容——等等,别……”
被绕过桌子倾身凑近的男人吓了一大跳,松阳不得已打住了话头,窘迫地想按住对方的肩,却又想起那里有伤,动作一滞,还是被对方圈住了腰身。
松阳讷讷着低声下气的样子实在很可爱,垂着眸的紫发男人忍不住被逗笑了。他低声道:“老师,只是想被你抱住罢了。不这样做的话,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松阳放松了身体,温柔地把紫发学生接纳进怀里。对方靠在自己颈侧,嘴唇轻轻碰着他的长发,似乎在轻轻嗅闻着什么,并且心满意足——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有这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