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从纱帘后影绰绰看见她坐在摆满了账簿书册的书案后,朝着自己毫无半分姿仪可言地翘着腿、挑衅般连声咋舌,不禁怒极反笑。
这般即便是落了下风,可还是宁死都要反咬回去的脾气不是“褚阅”还能是谁。
碍于外人在此,他不便显露身手,只好暂且将这口气暂且先压下去,待叶家的走了再与她算账。
这厢褚阅见他沉了脸色,丝毫不将此放在心上,拉着叶怀南又说了几句阮玉堂处机馆的事,很快便接着看起了昌都外那些铺面的账本。
弦月西移,眼看着便要临近丑时,书房内烛光点点、人影摇曳,窗外却是一片星繁云舒的静谧。
初秋凉风闯入室内,卷起书案后兀自忙碌的女子的发丝,将她眼底含着疲倦的青黑展露出来。
叶怀南自幼便随家中父母走南闯北做生意,一夜不眠押着货赶路也是常有的事,现下并不十分困倦,可见褚阅连连打起呵欠,眼角抿出泪花,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扯过斜斜挂在椅背上的披风搭到她背上,低声劝道:“丑时了,阅儿既已这般困倦,没料理完的咱们明晚再看吧。”
褚阅闻言又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强提起精神摆摆手道:“不必了,只余下辜州的米铺还没看,不理清楚我心里不踏实,横竖白日间也能睡,不碍事。”
“可守夜的小丫鬟若是寻不到你——”
“都说了不碍事,”褚阅说着,膝头轻动,换了另一条腿翘着,向站在里间纱帘边像尊木偶似的玄色乌檀兄妹俩一扬下巴,“咱们的韩大公子怎么可能料不到此种情景。早几日请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他们两个给我那的小丫头们喂了点东西。樱草杏黄现下怕是正在梦中流连忘返呢。
叶怀南英眉一蹙,微微有些恼怒,“那两个丫头虽也不过十四五岁,但总归不敌你们底子好,若是坏了脑子怎么办!”
那像尊石雕似的玄色却是动也未动,微垂着头回道:“回叶掌柜,诸事皆由大公子吩咐,我等不过是听命行事。那药也不过是安眠的熏香,每次只用一点,并不危险。”
清朗朗的少年声音不卑不亢,冷静得近乎冰冷,不知是并未将叶怀南的担忧当做一回事,还是并未将樱草杏黄她们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叶怀南嘴角微动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褚阅一个眼色给拦了下来。
“怀南,他们也是孩子,你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褚阅神色淡然,抬眸向玄色乌檀兄妹脸上略扫了一眼,“再说漱雨苑的不过是几个素不相干的小丫头罢了,留着也只会碍事。”
“对了,方才说到辜州的米铺,我记得那的掌事是你姨表家的兄长,既是如此那我便将那的生意交付与你,若是你也举棋不定,就去寻你娘多问问,我听说她老人家在入京帮衬我母亲之前就是掌管南路米坊生意的,多听她的,总归没错。”
“京中还要劳你和念北多与周荃陈氏联络,但不必皆向我通报,只挑捡重要的大事便可,现下我这毕竟还是不方便,也不能夜夜到这来。阮玉堂暖香坊的生意你只管放手叫他们去做,你和念北看管好书屋,得了空闲再去看看陆离轩,遇见挡路的好事的只管动用阿言的名号,倘若撞上了什么麻烦别再像以往似第一个推到我面前,先叫韩子胥想办法。旁的我一时也想不到,就先这样吧。”
叶怀南一一记下,“薜荔阁那呢?”
褚阅撑着额心想了一会,“隔壁的蘅芜居想吞并咱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七八月正是换秋装的时候,旺期卖铺子起码还能回本,咱们先别急着找下家,也先别做出来关门的架。你就先当做无事发生,叫薜荔阁的掌事还像往年一样准备做秋衣的生意,待到蘅芜居再与咱们争起来,再想办法叫他们连着铺面和本钱一齐吐出来。”
“那你现在是有主意了?”
“······咳,急什么,总归会有。”
二人笑闹着拌了会嘴,时候越来越晚,叶怀南见褚阅实在熬不住倦意,便赶紧理好了账本子告辞离去。
韩振遣了玄色送她出门,待她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正想起身去寻褚阅,扔下书册一抬头却见她撩开纱帘,笑着步入这书房中的狭小寝居。
她今日身上穿的还是褚姵柜子中的寻常夏衫,淡淡的鹅黄色称着褚姵这张清素寡淡的脸,本该是淡得勾不起旁人半分旖旎心思,可她现下嘴角那一抹特属于褚阅的、玩世不恭的笑和那双与褚阅有七分相像的含笑桃花眼却令韩振心头大动,灯火恍惚间竟隐约觉得从前那个红裙似火姿容妖冶的褚阅再度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许久以前他曾认为人之容貌也不过如此,出于父母、生来如此,没什么好庆幸也没什么好懊恼。
直到多年前见到了褚阅。
彼时褚赟孙氏尚在世,她刚满十八岁,正是一个饱受宠溺又恣意张扬的大小姐。那时正值三月阳春,暖阳湛湛,万物初青时分唯独她着了一身明媚红裙,红唇微勾,缓缓挑出一个半是烂漫半是妖冶的笑来。
那般美貌,却又不显得妖俗,反倒濯濯如莲,令见者难忘。
现在想想看,她确是像那西琅传过来的红莲花,既有赤之妩媚又有莲之坚毅,只可惜却是褚赟的女儿。
韩振胡乱想了片刻,见她并没有止步的意思,眸光微闪,正欲坐起身,却被她抢先了一步。
“韩大公子现下可有空闲?”
褚阅一面说着,一面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