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为他调出了一张屏幕,屏幕中央围着一圈黑压压的人在不停扭动,圆圈中间是一堆篝火,百索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种有规律的“扭动”叫做舞蹈。
“这是昨天晚上北大陆成侯部落三危举办的篝火节,庆祝族内三对年轻人新婚。”石斛在一旁及时解释道。
百索子习惯性蹙眉,脸上写满了不解,他学过大陆的风土人情,知道在大陆上仍旧保持着古老的社群文化,年轻人或通过媒妁之言或自行相爱,举办仪式,组建家庭,然后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百索子的不解在于,不论是结婚还是生子,都是非常私人化的体验,他们为什么总要举行这般不知所谓的仪式,将个人公之于众?以及来访的宾客们,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与喜悦是否发自内心?又如何发自内心?这是别人的结合,与你何干?
画面切换,这是一个雨雾缭绕的清晨或傍晚,能见度极低,百索子略微凑近,看见屏幕里一片氤氲中走出一队步履缓慢的行人,虽看不太清,但百索子仍然能够感受到自屏幕里透出的压抑与沉闷。为首的女人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她身旁两人上前扶她,却无论如何都扶之不起,女人趴在地上嚎哭,又像是在呕吐,身旁两人跟着一同掩面,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百索子厌恶地转过脸,不再看屏幕,他又知道了,这是一场葬礼。诸夭野曾向他解释过大陆人对死亡的观念,大陆人非常恐惧死亡,死亡在他们看来是一种不可知,他们不知死亡后的人类将以何种形式存在于世,不知死亡后的人类将何去何从,所以他们信仰宗教,同千石岛的新教不同,大陆人更多选择信仰石门教,也就是崇拜千石岛。
小百索子第一次听到这里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大陆人的愚昧,千石岛虽然有高超医疗水平,但仍然无法摆脱死亡。千石岛人信仰新教,相信只要生前不作恶,死后便能抵达天堂,大陆人信仰石门教,相信只要虔诚,死后便能到达千石岛。来千石岛作甚?信仰新教吗?难道千石岛就是大陆与天堂之间的中转站?
但此刻,让百索子感到不舒服的不是宗教信仰,而是大陆人的悲伤。他们对逝去亲友的悲伤,他们的恸哭,他们的绝望,他们的情绪是如此外露且激烈,脆弱得如同泡沫一般。
“当涂先生已经答应暂时留在这里。”石斛的声音打断了百索子纷繁的思绪。
百索子哑然,怔怔地看向全息投影,问:“你用了什么方法?”
“我为他播放了莫渠杀害他同伴的视频,并告知其能量膜外设有陷阱。”
百索子颔首,对石斛处理问题的方式并无异议:“他自己是回不去的……”
“是的,但我想他不会久留,所以我们约定半个月后利用无人机将他送回大陆,然后便可利用他寻找姐姐的契机,寻得诸夭野的踪迹。”
意料之外,百索子在听到这句话后没有露出欣喜,反而沉默了,石斛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它甚至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能够同时满足留下当涂和寻找诸夭野这两个要求。可惜石斛并不能穿透百索子的头骨,解读他内心的想法。
百索子挥挥手示意石斛离开,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石斛得令立刻退出整个房间,房间天花板边沿的暖黄色微光暗了下去。百索子手动打开隐形窗户,刹那间,风灌满了整个房间,百索子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一步,然后稳住身形,再度回到床边。他透过郁郁葱葱的植被,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每一株植物的名字,一边用视线穿透它们,看向本该空无一人的宿前广场。
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如杉树般立在广场中央,巍然不动,仰头望向天空。
好歹不笨,被自己带领着走过一次,便学会自己前往广场。百索子不知道自己在欣慰什么,他想他能猜到当涂正在看什么。习惯了陆地广阔、天高地远的年轻人,在这样一座密闭的孤岛上,吹着经过过滤和调控的风,看着被能量膜隔离开的天空,一定极度渴望重回岛外世界。
过去,诸夭野也常常站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举动,在百索子眼中,过去与现在逐渐重合,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恍然间,百索子感受到了理应抽象的“时间”,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距离他上次见到诸夭野,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