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凼是个小村,只有上湾和下湾两块儿住的人比较密集,虽说上湾下湾的田地在分的时候是混在一处的,平日里下田劳作时两边的人也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上湾下湾的人家却仍旧分得极清楚,这从对王名川那件事情的态度上就能明显看出来。
村子里头的地域,亲疏,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川子那事儿是下湾人在那儿穷闹腾呢,你们几个莫往心里头去,平日里该做什么只管做就是,千万别因着赌气伤了自个儿身子,好孩子,不值!”
蒋大娘一边跟明珠手把手教如何纳鞋底儿一边同他闲聊,间或说一两句开导开导,蒋大爷在一旁抽着旱烟,吐出一口,抽空骂一两句。
“多嘴的老婆子,人孩子就没往心里去,你非得在这儿翻翻。”
“你个死老头子去田坎上转去,碍眼!”
蒋大娘叉着腰对着蒋大爷一通狠骂,这要是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蒋大爷肯定会同她打嘴仗,可老夫老妻到这岁数了,老伴儿啥脾气他早摸清楚,当下也不同她硬扯,扛了锄头便去巡田。老人家年纪虽然大了可身子骨还挺硬朗,家里头儿子多下田自然不用他,只平日里没事儿便爱扛了锄头去田坎上转悠瞧瞧田垅上有没有哪块儿泥巴垮了,锄头一勾,立马堵上。
“你蒋大爷就是个不讨喜的,甭理他。”
大娘冲着老伴儿出门的方向撇撇嘴,脸上深深的纹路竟抹平了些,那血管凸出的手上仍旧拿着针线篮子不肯放的,里头有蒋大爷的鞋底儿,孙子的肚兜,还有……陪了她一辈子的针线。
明珠愣愣地瞧着,突然觉着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
“发什么愣呢,明珠啊,不管以前是啥模样,既然嫁过来了你可得好好学学针线,这一家子的冬衣可还指着你做呢,王家虽说拮据,可过年总不能不换一身儿新衣裳吧,不吉利!”
大娘煞有介事地将明珠批评了一顿,然后又拉着他说了好些东西,搁以前要是有人告诉明珠他有一天必须自己亲手做衣裳,他一定会觉得那个人疯了,可如今……他不仅要亲手做衣裳,还得做裤子,做鞋,尼玛的偏偏他貌似还挺乐意。
“对了,你家川子啥时候能瞧着信儿?”
“明儿个就能瞧了,听村长说村儿里头会有专门儿的人去看,然后挨家挨户报喜呢。”
说到这里明珠顿了顿,事实上虽说不愿承认,可他对王名川能考上并不抱希望的,古时候考个功名有多难他不知道,可王名川准备得晚了这事儿他是知晓的,虽说临近的那些日子很是熬着夜看了会儿,可真要这般容易就考上了也不切实际。
“好孩子,家里头红纸还有没有?”
“啊?”
明珠正出神之时蒋大娘突然提了这么一茬,瞧着明珠的反应蒋大娘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随后从橱子里头拿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出来。
“明儿个有那报喜的过来你能不给人红包?拿着,往后可不能再这般糊涂,川子他们几个年岁都小,你家里也没人教这个,往后不懂的记得多来大娘这边问问,莫要耽误事儿。”
蒋大娘又唠叨了好一会儿,一直到院子里拴着的狗叫起来才作罢。
“哎,准是你家川子来了,那狗是个认人的,别家孩子来了从不叫,偏生老远瞧见川子就汪汪,你说说,这不是讨旺么。”
大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将明珠撵了出去,凑到门口一瞧果然是王名川,身后还歪歪斜斜地跟着一串儿小崽儿,瞧着这场景明珠脸上的笑意是如何也止不住,端着手里的针线篮子越发想要加快些做鞋子的速度。
他这是魔怔了,偏偏就乐意为这一家大小做这些女人才会做的活计。
“怎的又来了。”
明珠迎了出去,王名川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针线篮子,还极“顺便”地牵了明珠的手。
“地里头的活计弄完了刚好来瞧瞧你呢,时候也不早了,一道回去罢。”
心里知晓王名川是不愿见他做太多针线伤了手和眼睛,明珠也不点破,只由着他拉了自己往回走,大河同小湖两个一人牵了一个妹妹在后头跟着,这一溜的小孩儿便从蒋大娘家的院子出来,笑着,闹着往家去,拴在院子外头那棵桃树上的土狗瞧见了王名川,又神气活现地站了起来不住地叫着:
“旺!”
“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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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饭后明珠招呼那几个小的跑来吃饭,人头数够了之后却瞧见王小湖脑袋上青了一块儿,他当时没问,可夜间熄灯之后却终究是忍不住拿出来同王名川说上一说。
“今儿个同下湾的黄二娃打架呢,两个脸上都挂彩了,也算没吃亏。”
黄二娃他有印象,是黄炳的弟弟,明珠自然又联想到了上次有人要害王大河同王小湖的事儿,屋子里头黑也不知王名川是怎样瞧出来他心里担心的,某人十分自觉地从他那头爬过来缩到明珠这头,仍旧裹着自个儿的被子安慰道:
“这事儿倒不似那些人弄出来的,不过是两个小孩儿闹脾气罢,同一个村儿的打架是常事,小湖机灵着呢,吃不了亏。”
王名川都这样说了明珠自然不会多问,毕竟王小湖是他的亲弟王名川总不会不担心。
“你说,那些耍手段的人到底是哪个?”
许是王名川调换睡觉方向的次数太多了明珠也便不如初时那般在意,这明显的态度转变瞧在王名川眼里却是等同于可以得寸进尺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