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船总算靠了岸,阴沉了一日的天也放了晴。萧景清在斜阳里抖着两条软面条似的腿踩在码头的地面上,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一偏头,见青衫的书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是脸色同样苍白的陈倚和冯蔓儿也是明显强忍着笑,不由地老脸一红,摸了摸脑袋:“……下次就不会了。”
众人不禁都笑了。
最美不过两江,最富不过两湖,武昌城据三丈绵延二十里城墙,城内里巷阡陌,衙署丛集,府学、贡院、文庙无一不足,文人学士荟聚,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其繁华并不下于南京。可惜疲乏的众人实在打不起精神,进城后寻了家客栈,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回房了。
杨言却没休息,估摸着其他人都歇下了,便换了身衣服从后窗翻出了客栈。一路摸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一条街上,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跟前,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循着墙根在苔藓丛生的角落里确定了两个无忧阁的记号。红叶堂的在前,碧空堂的在后,如小儿涂鸦,眼力差点的,早多时就漏过去了,便是杨言,也是刚刚路过时无意中瞥了个大概。两个记号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说的都是一个意思:紧急求救!
杨言眼睛一眯。五天前她就已收到线报,说无忧阁在武昌的堂口被漕帮弟子发现了,主事的香主当机立断,不等大队人马来攻就率众撤离了。
然而这两个记号却很新,应该不超过三天!
城里应该已无部众,阿凉他们又尚有一日的路程,这记号委实令人生疑。然而既有无忧阁的人求救,无论真假,身为阁主,杨言都不能视而不见!
为防有人暗中守株待兔,杨言便趁着尚未夜禁先逛了逛,饶了几圈后,才跟着求救记号指示的方向走,结果又陆陆续续地找到了另两处记号,就这样一直摸到了三教九流最为混杂的城南。杨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路躲过妙手空空的小贼,让过凑上来算命的瞎子,避开瘸腿的老乞,终于寻到了巷子深处的一扇已经辨不出颜色的门前。
“倒是挑得好地。”杨言径直转到了后门,确认四下无人后,也不敲门,一跃过了墙头,无声地落了地。
小院一如想象中的逼仄,凹凸不平的地面间或积着发黑的水,散发出令人不太愉悦的味道。杨言皱了皱眉,刚直起身子,便觉出耳后过风,轻巧地侧身一让,正正好避过一串呼啸而来的铜珠。那铜珠个个有龙眼大小,在空中一抖,转了方向竟直追杨言而来。杨言轻哼一声 “雕虫小技”,便轻轻跃起,半空中足尖在那铜珠上只一点,便借着了力,一个翻身,落地的同时小擒拿手一伸一纵一拧,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哎呦”一声,已是将那偷袭之人的胳膊给卸了下来,又顺手一抓一推,将人反身摁在了地上。
“放开我!有本事同你小爷我面对面地打一架!”那偷袭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刻疼得呲牙咧嘴,兀自压低声音连连喝骂。
“怎么是你?”待看清少年的模样,杨言下意识地就松了手,那少年甫一得了自由,翻身挥拳便打,被杨言一把架住。
“你大爷的……”少年耷拉着一条胳膊,疼得满头冷汗,抬脚便踢,却在看清杨言后,怔在当场。
“阁……阁主?”少年结巴了起来,嘴巴抿了又抿,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阁……阁……阁主,求求……求你救……救救秦阿姨吧……”
“秦香主?她怎么了,你爹呢?把眼泪擦干好好说话。”这少年正是扬州城日兴茶楼的老板王日兴的儿子王小栓。
“我爹出去买吃的了……秦阿姨在屋里。”少年抽着气示意杨言跟他来。
一明一暗两间屋,秦悠然就睡在里间的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两颊深凹,面色青黄,嘴唇上一层干裂的死皮,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半分扬州城宜春院秦妈妈的丰腴?
杨言面色一沉,抬手三根指头就搭上了秦悠然的手腕,片刻后松了手,掖好被子,冷着脸起身出到外间,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秦阿姨……”不等杨言开口,少年就红着眼睛又开始把眼泪鼻涕往脸上糊,前因后果一概不说,先哭个昏天黑地。
杨言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好在王日兴回来了。
“爹!”少年一听声,立时就奔了出去。杨言坐在屋子里没动,片刻后,只见帘子一动,王日兴忙忙地碎步进了屋,却是形容憔悴,眼底一片青影,两颊还泛不正常的潮红,显然还发着烧。
“属下王日兴,参见阁主。”王日兴赶着就要行礼,杨言却摆了摆手,径直问道:“这些个虚礼就免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们香主怎么就中了风烟掌?可是上官斐?”
王日兴到底将礼全了,这才垂首道:“阁主所料不错,香主的确是被上官斐所伤。但若不是为了救犬子,也不至于此。”声音中不无苦涩。
原来当日他们与杨言在扬州城外分别后,为了尽可能地不引人注意,大家便分头上路。秦悠然与王日兴扮作了夫妻,带着儿子先往南边走。哪知道走出去不过十来里,就被上官斐单枪匹马给追上了,身份被识破后,不得已便与上官斐大打出手。虽说上官斐作为武林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身手着实了得,但秦悠然与王日兴毕竟老江湖,联手对敌也未落于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