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十分可笑。天道有六界,凡是活物皆有所属,皆有所依,连那极是清高六界不沾的玄罗门,近些年来也差不多算是仙界中的门派了。
可偏偏我和清徐却哪界也算不得,哪界也容不下。
清徐的内伤有些重,这也是我大不好意思同他分道扬镳的缘由。
我还有个乘云之境可以时时遮掩着落脚,可他到底是个魔,那种仙人时常往来之地却是万万去不得的。
我们考虑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去毗邻苍郁山那个不知名的山头,我藏身过的那个村屋歇息几日。
梼杌被重新封印,那条巨大的地裂已然不在,除非火神封印松动,否则任凭魔君也回天乏术。
三界不痛不痒地打了一架,终究没打出什么名堂来,纷纷撤出了苍郁山。
再说因了前些日子的异象人都逃光了,正好是养伤的清净之地。
上回来去匆匆无心留意,竟不曾发觉此处虽有些荒凉,却也算得是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了。
屋子不过是简单的青砖黛瓦,院墙爬满着碧青碧青的藤蔓,在这个季节里显出苍翠,将原本的颜色遮了个严实。
院落外环绕着的皆是翠竹,因是刚被春雨洗过的关系,春笋刚刚冒了头,竹叶尖儿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愈加显得娇嫩欲滴。
屋后恰是一泓山泉,泉水叮咚,底下的石子粒粒清晰分明。
清徐虽受了伤,收拾起屋子来却比我利索得多。
我被他抢了活计闲在一边十分无趣,看他支起一口大锅,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
我忙捂住不争气的肚子,却见清徐转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可是饿了。”
我面上一红,终归还是实诚地点了点头。
我还是仙的时候不知饿为何物,只是十分贪嘴,有时从尘世万花镜里头瞧见凡间的美食都会止不住地垂涎。如今这副不纯的凡人身子倒是晓得饿了,却不知怎么的天赋异禀从来也饿不死。
清徐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面色挂着歉意,“是我忘了时辰了,想吃些什么?”
我也不客气,一股脑地说出心中所想,“我想吃八宝鸭、莲蓬豆腐、桔子盏......”,忽然想起清徐是魔,便讪讪闭了嘴。
在我印象中,魔似乎都是喜食生肉、嗜饮生血的,这样的场景在脑海里过一过,我便没了一丝胃口。
果然清徐什么也没说,只微微一笑便出了门。
好歹也折腾了大半天,我不仅饿,也十分困倦,于是打个哈欠便脱了鞋袜躺到榻上,在潺潺的流水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梦境总是时断时续,却真实到令我不愿醒来。
梦里是我再不回去的、没有忧思烦恼的时光,是九千多年前我第一次在雪泠宫中见到有风的情境。
那日月圆,我的父君在红梅林中抚琴,我托着下巴在一旁听着。
我不知从前的父君如何,总之在我印象中,他总是这般地散漫随性,以致于一般仙家女子极为重视的琴棋书画,他都是任由我爱学不学的态度。
而我的琴技虽马马虎虎,可是在我父君阳春白雪的潜移默化下,却是炼就了双极是刁钻的耳朵,对音律也十分地通晓。
当时我正听着父君信手续弹下四起的战火狼烟,忽地远远传来清越的玉笛之声,我父君微微一笑,广袖一挥,琴音变得铿锵起来。一时间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琴音和着大漠孤烟豪情万丈的笛声,似是互不相让却又浑然天成纠缠着难解难分。
我从未听过琴笛也能合奏出如此的壮怀,一时间如痴如醉,仿佛置身其中。
而后琴声和笛声一齐乍停,余音绕梁中,一道水墨色的身影自红梅林上方乘着月华的银辉,带起一道朦胧的光影,施施然落在我们面前。
我那时还是个从未出门见过世面的纯情丫头,除了父君和雪泠宫为数不多的几个仙婢,哪里见识过旁的什么人呢?于是他这略显闷骚的出场于我而言大约惊吓大过惊艳,生生一个哆嗦便躲到了父君身后。
“早便料到你会来。”父君了然的语气中隐隐还有些喜悦。
我听闻后便按耐不住从父君背后斜探出一双眼睛和小半个身子,只见那人长身玉立的,仿佛笼在晨光熹微中,恍惚能在他眼中望见日升。
他的五官极是清峻漂亮,浓的眉,薄削的唇,面相有些冷峭,却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仿佛冰雪初融在万千红梅之中。
他信手将那支白璧无瑕的玉笛别在腰间,向我拱了拱手,“在下玄罗门有风,有幸见过莫如郡主。”
......
我缓缓睁开眼,铁血沙场中交错的琴笛之声和那把疏朗温润的嗓音仍旧残留在耳际,总也挥之不去。
今儿个是抽的什么风,不过随意小憩了会儿,竟也能梦到那人,委实是不大吉利。
我甩甩头,想把那些亦真亦幻的画面甩出脑海,却有一股肉香味儿飘入鼻中。
我蹭地便起了身,循着香味竟看见窗外架着火堆正烤着一只鸡。
是在做梦吗?我砸吧砸吧嘴,惺忪的睡眼立即冒出光来,奔着烤鸡奋勇地冲出了门。
“去把鞋子穿上。”我吓了一跳,回头见清徐皱着眉沉着脸站在我身后。
这情景怎地这般似曾相识,我吐吐舌头,竟然下意识地听他的话回房去了。
待我收拾好自己,便又听到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我蹑手蹑脚地趴在门后偷看,清徐背影高挺,左手持着锅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