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她会中途跑掉,无妄干脆盘腿坐在她旁边,将手肘撑在大腿上,笑道:“我自是知晓泡在雪中不舒坦,只是若不这样做,蛟毒不会清干净,日后余毒发作,你会在痛苦中死去。”他从雪颂面上瞧出了不高兴,背过身不着痕迹笑一声,他转面问她:“怎么,这个造型你不喜欢么?”他思忖一会儿,提议道:“不若你躺着,我给你造一床雪被子盖在身上,你可以一壁睡觉一壁排毒。”
能想象到自个儿盖雪被子的傻样子,雪颂闭上眼睛假寐,对着无妄下逐客令:“我困了,想这样睡一会儿,你不用在这里看着我。我怕死,会好生泡雪澡,不会半途跳出来。”
无妄轻轻的“唔”一声。
她不知他在何时离开,等再睁开眼,漫天风雪中只剩她一人独立,无生谷的大雪为她染白了头发。
良久,她自嘲地、凄恻地苦笑出声。
果然,若一段情缘走到穷途末路,总是最先退出的那一方更洒脱。
她被他的狠心伤得那么深;他的女人带着族人将她围攻至死;她不得不在地底沉睡四万年韬养魂魄。她带着一身伤疤再回到世上,他竟能这般轻松的和她谈笑风生,全然不提前尘往事。
到底,他是真的遗忘了那段记忆,还是仗着她看不透他的三生过往,故意装出遗忘的模样?
雪颂不得而知。
下傍晚时分,她从雪堆里跳出来,连做了八十个后手翻,等到冻僵的身子渐渐变得温热,她才停下来。
无妄不晓得去了哪里,她沿着他住的木屋来回找了一圈,甚至连他每日摘雪莲花的山头也飞上去看了,没发现他的身影。
她又晃悠着回了木屋,预备在木屋里等无妄回来,问问她身上的毒甚么时候能解清、甚么时候可以回魔宫。
忠心耿耿的好少年、魔界的颜值担当知否君不晓得怎么来了无生谷。背挎个巨大无比的包裹,见着她的第一句话是嘟着嘴吧说的:“太奶奶您怎么能跟尊神来无生谷呢。若我没记错,您复活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再不想见他的,如今再看,您岂非是置自己的誓言于不顾吗……”
雪颂按着眉头打住他的话:“住口。” 如今这世上,知晓她和无妄之间的往事的,统共不超过五个人,五个人全是她的亲信。知否便是其中之一。
识时务的止住话茬,知否豪迈地把大包裹卸下来,往桃木桌上一放,道:“喏,这是魔君姜落尘让我送过来的衣裳,他说您最爱干净,在无生谷养伤期间没有换洗的衣裳,估摸您会抓狂。因为不晓得您的伤还要养多久,魔君便把您衣橱里的衣裳拿了一半过来。”
雪颂被硕大的包裹骇了一跳,“嘴碎的知否啊,拿这么多衣裳来,你和姜落尘是希望我永远不回魔界去么?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想造反?”知否嘿嘿笑两声,她摩挲着包裹,没精打采道:“念念叨叨念念叨叨,你老爹的这些绝招全被你学来了。”
知否表示无辜:“可,明明是您说了不见他的啊……”
“我是说了不再见他,可谁能抗拒命运呢?”施术将最近的两把椅子挪过来,雪颂懒懒坐下,继续道:“初微跟我好歹是旧相识,他的婚宴我不能不参加,遇见无妄在意料之中。至于这一次,若非你去魔宫请我当炮灰,我又怎会被蛟兽打伤?只有无生谷的雪莲花才能解蛟毒,我不和无妄来无生谷,便只能在魔宫等死。你想我死么?”
她轻抖脚脖子,无奈地叹息一声:“哎,都是逼不得已才同无妄相见。人生就是有如此多的逼不得已。”
知否寻了另一把椅子来坐,苦着一张脸,忧国忧民道:“太奶奶就不好奇,无妄神尊为何不记得您吗?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
所以说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冒冒失失的,甚么话都敢说出口。
雪颂原本还悠哉悠哉的晃着腿,知否的话甫一说完,她的心瞬间变得比万年沉雪还要沉,晃动的腿登时僵在那里。
她怎能不好奇。
或许不应当说好奇,应当说厌恶。她厌恶现在这个坦然面对她的无妄。
凭甚么她在回忆的深渊里挣扎不已,他却谈笑着漫步在万丈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