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
这部片就是张成需要演绎的,他演溥仪,挑战不能说小。
不过有挑战,才有精彩的节目嘛。
季铭回到宿舍,把门那么一关,竟有抛水袖的韵致了。
下午对《霸王别姬》的所有理解,纤毫毕现地出现在脑子里。
张少秋,程蝶衣。
台上的,台下的。
炮火连天的血色岁月,凄婉哀怨的爱恨交缠,家国人生,喜怒悲欢,一幕幕一出出,季铭闭着眼,念着词: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人戏不分,世道无序。
丰沛到无以承受的角sè_qíng绪,气势惊人的故事背景,层层叠叠的时空交融,对季铭来说,都是极大的冲击和负担。
当张少秋成为还愿任务的第18个角色时,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他站起来,仍然闭着眼,但他被眼帘盖住的视线里面,却有一帮戴着瓜皮帽,穿着布棉袍,磕着瓜子儿,傍着四方桌,一吆喝惊动层楼,叫着好的戏迷,他所在之处,也不是中戏这间宿舍了,而是一座幽深的戏台,有锣鼓响,有京胡在拉,有噼里啪啦,刀枪交击。
还有一个人。
他爱,他恨,他照见自己一身荣辱悲喜的人。
段小楼!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师兄,我要跟你唱一辈子的戏,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一刀横颈,曲终人散。
宿舍的灯,亮了一夜。
……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季铭就抵达京郊影视基地,化妆,造型,花了两三个小时。
然后等。
他就坐在程凯歌导演监视器的后面,看杜醇和章影后拍。
章影后的艳红,有点太高贵了,看不见多少风尘,不过程导也很懂,没有意愿去帮章影后纠正什么,更多的是杜醇。
京腔不行。
味儿不对。
拿壶的把式没有四九城的爷样。
季铭带着妆在边上听着,看着,卡卡卡,直到程导一扬脑袋:哎,对了,就是这个味儿出来了。
杜醇也笑了,不过有点干巴。
季铭反正也没觉得特别有味儿——他经常去的那家北兵库司胡同里的肥肠面铺子,里面的老板就是京城土著,十代的皇城根下人。那股京城人的味,才叫浓,看你的眼神都是带着历史感的——这人祖上阔过么?现在还阔么?啧,暴发户怎么地?嗛,抖起来了,想当年……
现在甭说演员,就是本地人,有这个味儿的也很少了——本朝70年,多少的底子都给你洗掉了。
王宫大院里住的,可不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官儿了么?
这一拍,就是十五个小时,直到晚上九点。季铭就坐在那儿,偶尔站起来松松腿,补补妆,大部分时候就闭着眼,沉在张少秋的角色里——嘴里声音极低,咿咿呀呀念着词,唱着戏,不太标准,水准也不高,但人很陶醉。
十几个小时下来,一点浮躁气都没有。
终于轮到拍他的戏码的时候,程凯歌导演看着他,突然一笑,跟章影后说:“小伙子,不错。”
“啊?”章影后看了一眼带着妆的季铭。
季铭的脸化了戏妆,那肯定是比周毅为能看的,首先年纪就小,厚厚的彩儿一遮,那就是光滑一新的绝世名伶。周老哥呢,年纪不小了,两腮也有点发福了,有点像是四五十再登台的,肿了点,但还有风韵在。
此刻的张少秋,小豆子,当然更像是季铭这样儿的。
“哎呀,季铭这扮相,要是登台肯定迷死一帮小姑娘。”章影后穿着艳红的褂子,说起话来,还带着一点老鸨子的样:“漂亮,还是年轻好啊。”
“哈哈,赶紧拍吧。”程导一挥手,哪怕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大家还是动作很利落地忙起来,道具布景什么都要在二楼弄好,等季铭进门坐在梳妆镜前面,已经接近11点,月光都从窗户里透进来。
凉飕飕的。
“季铭,昨天李再伟跟你说过了,你这个角色就是女气的,这个阶段的张少秋,还处于走向人戏不分的一个阶段,学着学着人戏合一了,他就是程蝶衣,程蝶衣就是他——电影看过了吧?”
“嗯,看过。”
“所以后来一系列这些事情之后,最后登台,临死之前,忽然醒悟。这是他的一个状态变化,所以现在他是在走向人戏不分,所以你出来亮相的时候,哎,得要有一点戏台子上那种感觉,”程导打了个圈,陡一下转头,眼睛一瞪。
啧啧,老皮老脸,一点感觉也没有。
“就是这个味儿啊,不过也不能夸张,就是那么一个亮相,两句词儿,内容不多,但是感觉要对,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先拍一条。”
“好。”
带镜试拍的时候,杜醇和章影后都没一起,站在监视器后面。
就一个镜头怼在大门前。
修长细白的指头从门缝里先探出来,是半个兰花,轻轻往后一拉,竟有不太鲜跳的拢袖子味——这是一个台下的名旦。
“啧。”
程导发了一声,没动弹。
随着门缝渐渐打开,一个带着半妆的,清冷的,款款的容颜就渐次显露出来——他系着发带,一头挂在身前,一头飘在身后,他穿着白绸子的里衣,骨肉俱立。
当门打开那会儿,眉眼一抬。
嚯。
好一个绝世美人儿!
“哇。”杜醇没忍住,小小惊叹了一声,索性又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