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节课过后, 有半小时的大课间,之后才是留给学生们完成作业的自习课。
大课间先是眼保健操, 广播里音乐的尾音还没结束, 已经有学生轻盈或拖沓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
野了一整个暑假的笼中鸟们还不适应被圈养的节奏, 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出教学楼拥抱外面那片不太宽广的大自然,叽喳雀跃很是热闹。
实验中学不是一类省重点, 每年高考的成绩算不上多好看, 985和211这种学校每班能考上五六个也就到头了, 因此校领导们转而比较注重素质教育,尤其是身体素质,该给学生们的体育活动时间在课表上从不克扣,比如每天上下午各半小时的大课间, 和3:50到4:30这节体活课。
晏羽在受伤后休学了一整年, 这是他重返校园之后第一次全天留在学校里,长久的坐姿让他有点不堪重负, 腰椎说不出地酸疼。
学校里也没有辅助他练习站立的器具, 因神经受损丧失九成知觉的双腿如果血液循环不畅就会形成压力性溃疡,医生反复叮嘱过这是截瘫病人时刻要注意的劲敌。
多数学生都离开教室出去活动了,尤其是后面两排的男生早跑得一干二净。
晏羽小心地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 依靠手臂力量缓缓将身体从椅子上提起一点, 减轻坐姿带来的压力,直到手臂撑不住再将身体放下来, 如此反反复复, 算是最简单的康复锻炼。
向前隔了两个位置的男生就是那个让给他储物柜的腼腆男孩, 他叫余琦,晏羽听见同学这样叫他。
下午的大课间余琦也没出去,趴在课桌上好像是在写作业,每科老师留的作业都不少,单凭等下那节四十分钟的自习课很难全部完成,所以好些学习上比较有追求的学生都会利用这个大课间来赶作业。
晏羽早就学过了全部的高中课程,如果不是一年前那场车祸,可能他现在就已经在大学校园里了。
但他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不听课是因为老师讲的那些他已经掌握了,但作业还是会认真写的,他不想老师们觉得他对他们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窗外的甬道上还会有向这边远远张望的身影,但这个距离已经不会让他觉得那么紧张了。
晏羽的右手轻轻覆在左腕那块o上面,也许他的运气也不算特别糟糕,起码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居然还能遇到梅川唯一的故人。
***
七年前,晏羽八岁,正常这个年龄的小孩应该在上小学二三年级,但八岁的晏羽已经差不多通过家庭教育学完了整个小学的语、数课程。
他有很多很多个老师,文化课的、钢琴、声乐、油画、国际象棋……甚至,跆拳道、网球、高尔夫。
但他没有同学,一个也没有,别墅二楼的几个房间是他一个人的教室,走廊墙壁上一家三口的油画像旁边,几乎挂着一面等幅大小的课程表,那是他最近一年的作息安排和需要达成的目标。
最近钢琴课程排得密集,晏羽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未来星全国青少年钢琴公开赛”做充分的准备,据说能在这个舞台上得到评委青睐的孩子,才有机会获得国际名师的指点。
晚上九点半,他今天累计练琴已经超过了五个小时,十指酸麻,拿水杯都有些抬不起手腕。
晏啸和庄美婵中午出门的,说是回莲城参加祖父晏长彬一位老友的寿宴,傍晚打了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交代常伯看着晏羽练琴和照顾他起居。
还有半个小时,晏羽打算咬牙坚持下来,老师说他的土耳其进行曲节奏还需要更干脆一些,那样比较容易在比赛中得高分。
笃笃,常伯趁着琴声间隙过来敲门,手里托着一只盛满果块的玻璃碗站在门口朝晏羽摆手,“歇会儿吧,过来吃水果,今晚月亮又大又漂亮,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晏羽随常伯坐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晒月亮,农历十六,月圆之夜,一轮玉盘悬挂天边,清辉流转,美不胜收。
小少爷用勺子挖水果的手都是抖的,常伯慈爱地盯着身边这孩子,轻轻叹了口气,才多大啊,整天这么逼着赶着往前跑,也不怕给孩子累坏了。
常安很早跟着晏长彬,这个祖父太严厉了,偏觉得学校里的课程安排纯属浪费时间,把这寄予厚望的孙辈圈在家里培养,一点儿不当他只是个**岁的小孩儿。爹妈又整天各忙各的,没人带他玩,他也没时间玩,小小年纪就安安静静的,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但他也只是个下人,没法逆着主家的意思办事,只有在这种时候偷偷给小少爷开个后门,让他出来透透气,千万别憋坏了。
常伯给晏羽讲他自己小时候在乡下的事,走鸡逗狗、下河摸鱼。
晏羽听得很认真,除了常伯,没人跟他这样说话,他只要听着就行,不需要努力记住,也不需要小心回应,难得的轻松。
腕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他该去洗漱睡觉,但常伯今晚没有催他,好像他忘了时间似的。
长长短短的故事讲了好些个,一老一小都陷入静谧的沉默。
有老妪领着孩子从墙外经过,那小孩不知为什么一路哭闹,老太太走在前面威胁要把小孩丢下,却又不放心地一直回头看,“……走快点儿了牙牙,你再赖皮奶奶自己回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哦,今晚月圆哪,再哭就把你留下喂晏家那个吃人的小怪兽!”
小孩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登时紧起来,追着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