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冬季节,少有暖阳,多是寒风萧瑟,寒鸦悲鸣。
天刚蒙蒙亮,秋日里将落未落的枫叶便被吹得漫天飞扬,被安排清理的宫人们叫苦不迭,但又不敢出声抱怨,只能埋头苦干,竹扫帚一挥,将怨气统统发泄在雪堆上。
老太监手持拂尘立在龙椅旁,而严佑元端坐于金龙宝座,抬眼望去,远山的积雪似有若无,连着天边的云彩,穿过平静无波的护城河,延伸到殿前的白玉长阶,径直指向顶端威严的含珠金龙。
金龙吞吐的是他的河山,偏偏最不能在意的也是他。
漫散的思想收回,严佑元轻微叹了口气。
似是察觉到帝王的漫不经心,早朝的争吵忽然停止,诸位臣子皆俯身等待帝王的判决。
“皇上,该做决断了。”
左丞相手执玉笏,仿若满含关怀地出声提醒:“吏部右侍郎沈长泛欺上瞒下,为一己私利贪赃枉法,依仗权势,公然卖官鬻爵,倘若形成风气,贫寒学子无路可行,势必生事,而后动摇国之根本。”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太华殿内回响。
“大魏朝自太/祖以来历经百年盛世,万万不可让皇室基业毁于硕鼠之手。因而微臣与吏部尚书王琮、吏部左侍郎韩令棋等二十人有余联名请求皇上处死罪臣沈长泛,以平民愤、安民心。”
话语里满腔正气,倒像是个忠臣。
但不管是谁,只要看着他的脸,就会将“忠臣”两个字从喉咙里吞咽回去。
一条疤痕。
从眼角牵扯到耳后的疤痕,将俊朗的面孔化作狰狞。
祁学谦。
默念他的名字,严佑元抬眼,想表现出自己的信赖,酝酿许久,光洁的额头露出丝丝细纹,嘴角的弧度却始终没能勾显,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终究是一言不发。
见此,右丞相沈重蹙眉执笏,走出官列:“我儿任职多年,兢兢业业,从未越距,赤诚之心,乃是天地可鉴,岂能因着左丞相手里说不清来源的证据便轻易处死?老臣请求皇上彻查,定是有人肆意陷害忠良以满足私欲。”
他气愤难平,意有所指。
沈重常日里性情平和,但也不怪他此刻如此愤懑。
毕竟,沈长泛是他的亲子。
沈重在太/祖皇帝时期入仕,因为为官清正廉洁,所以早年间很得高宗皇帝信任,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但他知晓为臣之道,始终克己,不敢僭越一丝一毫,由是才造就了沈姓一族三朝繁荣的局面。
外人看来,他沈家还能保持百年昌盛。
但他自己却清楚,倘或追求成为百年望族,家世、名声,沈家都不缺,可是坏就坏在沈氏本家子嗣稀少。
沈重只有两个儿子,庶长子年纪大,见识广博,但是行事迂腐不知变通,难堪大任;嫡长子年纪小,龙章凤姿,但坏在优柔寡断,难以决断。
换言之,他沈重缺少合格的继承人,便不能追求更进一步,只求让他们两兄弟相互扶持,期盼后代再出一个“沈重”。
但现今,显然有人并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实或不实,想必右丞相自己清楚。罪臣沈长泛收兵部员外郎周轩、李浩两人各五千两白银,吏部郎中沈文选一万两白银,许诺凭借此次人事调整,将分别提拔为郎中和考功清吏司”。
祁学谦将文书递给王公公,笑一声,叩首,继续说道“之后的官职调动,也确实如此。这些都是其贴身小厮亲口所言,已签字画押,还望陛下明察”
严佑元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搭在龙首的五指捏成拳状。
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想要起身,大骂祁学谦祸国殃民,只是却瞟见那人眼角的伤疤和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一惊,又松开手,气力尽失。
严佑元内心苦笑,面上却分毫不显,他快速翻阅完毕,颓然道:“沈长泛胆敢擅自插手公职安排,实数死罪。
但右丞相劳苦功高,朕实不忍其承受丧子之痛的折磨,因而只剥夺沈长泛的功名,勒令他终身不得入仕,祁爱卿意下如何?”
“吾皇圣明”祁学谦撩起团花绯袍顺势跪地,乌纱帽轻触地面,诚心教人辨不清他的神情。
其身后的诸位官员也纷纷叩首以示认同。
沈重眼内闪过寒光,皱眉许久,尽白的须发因愤怒而颤抖,他望向金龙宝座上方的帝王,敏锐地察觉对方神情里的恳求,胸膛起伏数次,终是跪地:“微臣沈重替不孝子谢陛下不杀之恩。”
早朝也就这样过去了。
“啪!”青花瓷杯的残片散在地面,白净的瓷面映出沈重愤怒的脸庞。
沈周氏向许嬷嬷使了个眼色,对方明了,出门找来小厮清理。她上前,轻按他的太阳穴:“老爷莫气,当心气坏身子便不值当了。”
“看你养的好儿子!”沈重指着跪在地面的大儿子沈长泛,指尖微微颤抖:“我早就告诫过你,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不可大意,须得处处小心谨慎,你呢?竟然在这官员调动的关键时期给我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这次莫说是你无法升职,便是长念,都要因此受到牵连。”
“爹,祁贼可以肆意污蔑我,但您如何能不相信我的清白?儿子自入官以来,谨守您的教诲,清廉守正,未曾越距,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万两白银便毁坏我沈家名声?”
沈长泛在牢里受审,未曾安眠,红血丝早就布满眼瞳,此刻又因为气愤,双眼猩红一片,清秀俊朗的脸庞也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