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跪过谁,可刚刚给邓老爷子跪下,却是心甘情愿的。
给师公下个跪没什么,更何况,她心中有愧。
“开门见山吧。”折腾了半天,邓老爷子也累了,声音透出几分疲惫,一双鹰眸却依然犀利,“你去过缅甸了?”
北悦猛地抬起眼皮,她就知道,瞒不过老爷子去。
打量着他的脸色,北悦脑中忽然有根弦猛地一绷,她记得老爷子让盛伊凡找过他,那便不可能不提当年的事,难道……盛伊凡告诉她的这些个事,都已经跟老爷子汇报过了?那么,老爷子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父亲的死亡真相了?
“您……您,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北悦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
邓老爷子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知道什么?
北悦梗了梗喉咙,几乎是咽下一大口口水,眼里射出希望的光,“我父亲,没有通敌叛国,他是猝死在前线的。”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我从来没有说北谷丰通敌叛国。”老爷子眉头微微一蹙,话音很是清淡。
北悦整个人都跟着一懵,“那……您既然相信他不是叛徒,为什么还要罚他,不让他评烈士,也不让他进陵园……”
老爷子闻言,鹰隼般的利眸突然朝她射过来,“你父亲,为什么会突然猝死在前线?”
这个问题一抛过来,就让北悦脸色变了。
“他、我父亲他是……他是因为……”
北悦支支吾吾半天,只觉得难以启齿,终于还是在老爷子的逼视下垂了头,“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邓老爷子冷笑一声,“你既然也已经知道了你父亲真正的死因,那又来找我做什么。”
冷冷一句话,让北悦心都跟着缩了起来。
她一眯眼睛,“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知道我父亲是被人蓄谋害死的,却依然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吗?”
“难道不是吗?”邓老爷子板着脸,刚毅的面容这一刻显得格外冰冷,“我早就警告过他别抽那烟,可他偏不听,结果怎么着呢,一到前线就他妈给我挂了,他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也就罢了,老子那么多的兵,都因为他交代在了前线,老子能原谅他?”
“可这不是父亲的错啊……”北悦急急地辩道:“他怎么知道那烟有毒呢?一切都不是他愿意的,都是我妈……”
邓老爷子抬手挡住了她的话,“不管因为谁,他的错就是他的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父亲,也不例外。”
“噗通”,又是双膝落地的声音,北悦跪在地上,哭着求道:“师公,我求您了,您就开开恩,原谅我父亲吧。”
“原谅他,你要我怎么原谅他?”
老爷子眼圈通红,爆出血红色的噬人光芒,“为了一个女人,他一次又一次地降低自己的底线,全然忘了身为一个军人该有的职责,没出息的东西,老子早叫他离婚他非不听,结果呢,到底是被自己的女人给害了。你说,他有今天,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我知道,我知道……”
北悦眼泪扑簌簌地落,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邓老爷子的裤腿,“父亲他,他一定也很后悔,千错万错都是我妈的错,这笔账我会跟她算的,可是……我父亲罪不至此,伊凡都说了,他临死前一刻还想着怎么完成任务呢,他从来没有逃避过自己的责任,他在军旅生涯中没有污点,唯一的错误,只是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女人而已……师公,我求您,您就为他洗了罪名吧。”
“不可能。”邓老爷子不顾北悦的哀求,一句话说得冷硬至极,“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没的商量。”
北悦狠狠闭上眼睛,脸颊淌下绝望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狠?
无论她怎么求,都没用是吗?
看着跪在地上无声哭泣的丫头,邓老爷子心中也老大不是滋味,别看他嘴上说的狠,可他心里的疼,丝毫不亚于北悦。
北谷丰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他是想着,让他将来能够继任他的位子的,他拿他当亲儿子一样培养。
爱之深,责之切。
正因如此,他便更加不能原谅,这是原则性问题,不可能因为谁的求情就改变。
北悦的心似乎成了一个空洞,嗖嗖往里灌着风,眼前的世界,都跟着变成了灰白色,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僵硬地站起身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缓缓挺直腰杆,再也不肯开口求一个字,因为知道求也无用。
脸上,是一片悠凉的倔强。
事与愿违,这一趟,终究是白来了。
打开书房的门,正在咿咿呀呀上药的季南霆见北悦出来,立马迎了上去,满心欢喜地过去拉她的手,“怎么样,谈完了吗?”
北悦僵硬着一张脸,冷冷将他的手从胳膊上拂了下来,“滚,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