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闲雅舍歇了大半个月,将二楼辟出几个带外间的包房来,临窗靠街视野好,近可见沿街店铺林立,人声鼎沸,远可赏碧山绿水,衰草连天,因现下里尚未出了正月,虽不甚有绿意,夕阳余韵下倒显出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来。
陶府五爷陶国襄领着几位子侄进了其中最好的包间,陶文姜摘下帷帽,微抬头打量一下屋子,阳光透过雕花窗散尽在屋中,照着铺在地上的厚毛毡上,越发显得花纹繁复多彩,粉白的墙壁上挂了副巨大的山水画,近看才知是桃源仙境图,古雅传神,又见左右两侧各支出一盏青铜兽壁灯来,也没有灯油灯芯,放着硕大的珠子,看着也非凡品。庄秀笑了一声,道:“也不知这店家是个怎样的人,竟将这些个毫无干系的物事尽摆了进来,说有古意吧,偏偏用了这上好的波斯毯,说是雅趣吧,又用了这珠子。”
同来的陶文琳等三位姐妹也是觉得好笑,陶文姜觉得有些异样却又不知古怪在何处,略想了下便将念头抛开,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道:“又不是自家的屋子,管他什么意头呢,好容易出来一趟,可别为了这些个费神了。”
要说在陶府里过得最自在的除了陶老爷陶太太也就是她了,每日里或是吃茶赏花,或是投壶玩叶子牌,不操心经济,借着病弱连女红这些功课也扔下了,如今众人见她还如笼中鸟再入天地一般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陶国襄见不得她这个备赖的样子,沉下些脸色:“长辈兄姐都还未落座,你倒懒起来了。”
陶文姜眨了眨眼睛,指了一旁道:“最小的在那儿,五叔差遣他去。”
那被指着的却是大房庶子陶文梁,陶文琅的胞弟,不过八九岁年纪,现下看着还十分稚嫩相,听了陶文姜点他,便冲着陶国襄长长行了一礼道:“小侄谨听五叔吩咐。”
陶文姜一乐,道:“不见五叔累了,还不将他扶了上座来,再给他敲敲腿好解乏。”
陶文梁真个就上前扶了陶国襄的手来,陶国襄又不能甩了出去,随他入了座,陶文梁又俯身要给他捶腿,陶国襄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拎起来,摸了摸他头道:“别听你二姐姐哄你。”对陶文姜气道:“你是了不得了,做弄起我来了。”
陶文梧把住陶文梁的肩膀,摇了摇道:“傻弟弟,可别再听你二姐的话了。”
陶文梁一本正经答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二姐姐并未说错。”
众人又是一阵乐,陶文梁一脸懵懂,陶文姜此时忍了笑,道:“文梁弟弟说的极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掂了茶壶斟了一杯茶,送到陶国襄面前道:“有酒食,先生馔。”接着连斟了几杯茶,又送至陶文琅面前,对着自己五叔笑得眉眼弯弯道:“所谓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兴家之风也!”
陶国襄面色暂缓,他哪里又真是在怪责陶文姜呢,不过是见她行止随意,有意当着人说她两句罢了,如今见她兄弟姊妹也不曾嫉她嫌她,便也丢开手去,随他们几个吃喝玩闹。
这包间分为里外两间,公子小姐们歇在里间,由随身的丫鬟服侍,外间就有几个小厮候着,店家或送茶送水,来人都踏不得里间,只将那些物事传送在小厮手里,再由里间的丫鬟送到主子们面前。
陶文瑜见如此做派,点头道:“若回回都是这般有规矩,我们也不必拘在家里了。”
陶文琳心中虽也欢喜,却知必是不能的,不说这聚贤雅舍的包间极是难定,单说外面侍候的小厮们虽也是陶府人,却是惯常奉承二房经过调教的。同是陶家女眷,同一府里住着,房头跟房头日子过得不一样。二房有的是二房的,气人有笑人无是真个最掉价的,压下心中一丝郁气,露出一个笑来,只要心有希冀行正道,未必日后就会差了。
这时却听到陶文姜道:“说来也怪,往年武安侯大败北疆都不见有献俘的先例,如今不过剿匪而已,怎弄出这样的阵仗来?”
陶国襄答道:“金陵水匪扰乱商民已久,两个月前截杀了一条商船,杀了十几人,那日船上不止是平民,还有一位新上任的知县,尚未报出名号就被一刀砍了脑袋,这才惊动了朝廷遂命武安侯带兵击杀,说是献俘,不过是兵部,礼部的官员接待着走个流程罢了,也是震吓四方匪徒的意思。”
陶文姜心里想着,腊月里薨了一位王丽妃,因着是年景底下便草草敛葬了,随后这皇帝便用牛刀杀鸡,令武安侯连夜收拾兵士剿匪,连个年都不曾让他好过,是郎舅情深之下小惩大诫,抑或是心有芥蒂狰狞微露呢,不管是个什么根由,碰上武安侯敬而远之就对了。
陶文琳轻声问道:“这次朝廷一南一北派出两支官兵剿匪,北面剿的是老君山的山贼,五叔可知内里详情?”
陶国襄当然知道:“南面的水匪误杀了知县,招了武安侯来,老君山的山贼却成了气候,明目张胆在官道上截了官银,如今被全灭也不冤枉,领兵的是曾经的武状元,现在的兵部员外郎赵广彦,本想着他未曾带过兵,不想手段却高明的狠,轻骑日行百里,不出三日就将山贼歼灭殆尽,着实令人侧目,加以历练,我朝又要出一位不世名将了!”
陶文琳被暖阳照着的小脸一片晕红:“他比武安侯还晚些出发,如今却能一同返回,才略可见一斑,经此一事必然会被重用。”
怕是不能的,陶文姜心想。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陶国襄,他毕竟不好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