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说“外面有人求见少帅”的时候,刚刚去前方巡逻回来的顾淮深把礼帽一丢,抡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泥灰,问是谁。顾明摇摇头表示不知,只说是个女人,却连姓名都没有通报。这让顾淮深疑心是日本人派来劝降的,烦躁而厌恶的拧起了眉头,道:“不见,让她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顾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照做了。
顾淮深拧开马灯,用手当作笔在地图上比划着,正心烦意乱中却听到顾明又噔噔噔的跑了回来,他怒道:“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吗?”
顾明小心翼翼的道:“她死活要见少帅,她还说什么月是故乡明什么的。”
“月是故乡明?”马灯脱手摔在地上,闪烁了几下终于是熄了,顾淮深也不淡定了,他捏着顾明的膀子,兴奋的问,“她在哪里?”
顾明吃痛的皱起眉,指了指外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顾淮深就已经冲了出去了。顾明一脸蒙逼,这是在对诗么?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来的晚自然不知道,虽然听说过些许,但终究不认识那个趁着夜色而来的女人就是当年的顾家大小姐顾疏玲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是很多年前七夕灯会的时候,顾淮深写的纸条。也就是那时,戴着面具,他同阿玲跳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舞,也看到了阿玲对沈夜白柔情似水的一面。所以,事隔多年再一次听到这一句诗,他自然而然的想到可能是阿玲回来了,哪里按捺得住心里的欢喜呢,便火烧眉毛一样的冲了出去了。
只有一个背影,在初起的月色中朦朦胧胧的,依稀看出一个轮廓,似乎是白色的毛衣黑色的长裤,头发很随意的扎着。
顾淮深的脚步一顿,心脏也跳得很快,隔了好几秒才镇定了下来,慢慢走了过去,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俄尔浦斯在冥界看到他的爱人欧律狄刻一样。
他喜,喜阿玲又回来了;他怕,怕那不是阿玲;他忧,忧阿玲又会离开;他惧,惧这久别重逢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美梦。五味杂陈,心思复杂。
他不敢出声,怕吓跑了这个姑娘,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生怕她被自己的气息吹跑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好像手无寸铁的去翻越日本人的岗哨。
他离她不过两米远了,她没有转过头来,他也没有喊他,她似乎被远方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而他又怕声音破碎了这美好。
突然,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响声在远处炸开来,连带着一股浓重的火药味都散了开来。顾淮深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大喊了声“阿玲”,便已经一个纵步上去把那人影扑倒了,自己的身子却紧紧的护着身下的人。
然后,啪的一声,红光在空中炸开来,形成五颜六色的花朵,绚丽得像是一场梦。
不是炮弹,是礼花。
而顾淮深,终于也触摸到了实体,是的,熟悉的手指,熟悉的面孔,那眉那眼那唇,丝毫未变一如七年前。他终是颤抖着声音道:“阿玲,你回来了。”
被护在身下的顾疏玲挣扎了两下,等到两人都站起来后,她才扬唇轻笑:“兄长,我回来了。”
他像傻了一般,几乎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抱着,紧紧的抱着,喉头酸涩得难过,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阿玲,阿玲,阿玲……”
顾疏玲静静的倚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胸前,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得如同一滩泉水,却能滋润他干涸的心。
陆续又有礼花炸开,是城外的,据说是日军的某个指挥员过生日,用了中国的礼花来庆祝,同时也是吓吓负隅顽抗的人们。
花团锦簇在空中盛开,而久别重逢的两人则在这点点星河下紧紧相拥,愿生死相守此生不离。
顾家的宅子,清秋院里装饰未变,当日顾郁楼本想占了去的,却被行尸走肉一般坐在门口的顾淮深给吓了回去再也不曾开这个口。而本该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却是冷冷清清的,少有几个人在做生意,大都关门闭户逃难去了。
军车从空荡荡的大街开过,顾淮深紧握着阿玲的手不愿放开,他把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上,两人坐在后排靠得很近,那是从前不敢想的姿势和距离。开车的司机和副驾的顾明战战兢兢一直盯着前方,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少帅那笑得能开出花来的脸,直呼神奇。他们不知道少帅身边的这个女人是谁,却能看出她的到来给了少帅莫大的鼓舞和欢喜。
车子路过广场,路过百货公司,路过首饰行,路过馄饨摊子,路过米店,路过裁缝铺,路过沈家,路过每一寸他们都熟悉的土地,最后终于到了顾家门前。
顾淮深亲自牵了顾疏玲下来,死活不放手,领着她回到了家,阔别已久的家。他开口,很轻:“阿玲,咱们到家了。”
顾疏玲轻轻点头,任由那人牵着走了进去,未逃的下人们看见少帅这么亲密的带了个女子回来,均远远的站着稀奇万分,只有几个老仆看清了,轻声呼道:“呀,大小姐!”心里顿时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够回来。
自然是又加了餐饭的,做的还都是顾疏玲喜欢的菜式,顾淮深只顾着给她夹菜,然后手撑着头细细的看眼前的人。七年时光,他已然三十出头,常年在战场奔波,脸上已有了沧桑。而他面前的姑娘,眉眼和面孔都如同分别当日,岁月不曾染指半分。
夜里是合衣同床而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