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偌大的金帐里空空荡荡。沐弘不爱应酬,慕容麟也就不张罗宴会,一桌酒菜,只有两人对酌。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沐弘担心喝酒误事,干了一杯,就不肯再喝。慕容麟自酌自饮,一连喝了好几杯,面皮泛红,显出微醺的样子。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把手臂横过酒桌,握住沐弘的手,“多年的夙愿一朝成真,我简直不敢相信。”
沐弘忍了一会,默默把手抽出。
“你知道手下给我送来多少冒牌货?”慕容麟呵呵笑着,“我都快绝望了,多亏老王找到了你。老王这家伙,打仗不行,办事还挺得力,回头要给他升级。”
“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你呀。”没有旁人,慕容麟言语直白,“我在鲁县盼星星盼月亮盼你来看我,怎么也等不到……一别十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咦,奇怪了。”沐弘诧异,“我一回长安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慕容将军,他没给你换地方吗?”
“换了,第二年父皇把我调到河东郡当了督军从事。”
“那不就行了,河东郡算得上是富裕的地方。”
“接到任命可把我高兴坏了,倒不是因为河东郡富裕,而是它靠着平阳郡。我想,你去平阳郡的时候,应该会过来看看我,但你一次都没来过。”
“哦……”沐弘压根就不知道他去了河东郡,搪塞道:“后来我也没怎么去过平阳郡。”
“慕容冲娶亲你没去吗?听说办得挺隆重的。”
“这……”
“你没去观礼吗?你肯定去了,完了也不来看看我……”慕容麟像个怨妇似的念叨,突然瞪起眼睛,“你不会是不知道我在河东郡吧?你心里就一点都没有我?”
沐弘心里升腾起一股被识破的恼怒,多年不见,他差点忘了慕容麟生性敏感多疑——那是他们慕容氏的共同特征。没有旁人打岔,这顿饭吃得心累,沐弘后悔没有早点走。
“不提了。”慕容麟看出对方不悦,摆摆手打个哈哈,“喝酒吃菜。”
闷头坐了一会,慕容麟忍不住又说:“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慕容冲这兔崽子玩命攻打长安,我就替你担心,一听说长安破城,立刻就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
“我早就离开了。”
“那倒是,你一向有先见之明,料事如神,当然不会留守危城,我是白担了这个心。斥候回来说,慕容冲纵容手下烧杀抢掠,长安城死伤狼藉,惨不忍睹。”
“唉!”沐弘长叹一声,懊悔不已,“我若知道他要屠城是决不会走的。”
“怎么,你想阻拦?不怕他把你斩了?”慕容麟观察着对方,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小子心黑得很呢。他从平阳起兵,吞并了慕容泓的人马,一路杀向长安,毒暴千里,人烟灭绝,把关中地面蹂躏个遍。”
沐弘觉察到他的挑拨,心里憋着一股气,说道:“今年春天冀州幽州灾荒严重,燕王下令不许百姓养蚕,将桑葚充作军粮。多少蚕农没了生计,卖儿卖女,饿死者不计其数。”
慕容麟尴尬地笑笑,“这是天灾,父皇也没办法,军队与百姓两相权衡,只能先保住军队。”
“燕王起兵时得丁零部相助,后来起了内讧,几乎把丁零部给灭族了。”
“那是丁零部首领不知好歹,要和父皇分庭抗礼,还去勾结苻丕,出尔反尔,父皇不得已才攻杀他们,以绝后患。”慕容麟脸色尴尬,“你说这些做什么?”
“谁手上没有几笔血债?”沐弘说,心想你们有什么资格谴责慕容冲?
“不会吧?”慕容麟明白过来,吃惊道,“你到现在还要帮慕容冲说话?我还以为你过壶关,是要去晋阳投奔苻丕呢。”
“不是。”沐弘摇摇头。
“不是就好,苻丕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父皇很快就会把他收拾了。”
沐弘不语。苻丕活不长了,但不是死在慕容垂手上。
“那你要上哪去?”慕容麟劝道,“外面乱得很,你就留在我这里吧。”
“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沐弘婉拒。
“你不会是要去长安吧?”慕容麟一拍脑袋叫道。
“是。”沐弘觉得没必要隐瞒。
“慕容冲名声这么坏,你还去帮他?”慕容麟不解,“你不是很看重人命的吗?慕容冲屠了长安,天下震惊,你该和他分道扬镳才对呀。”
“屠城的并不止他一个。”
“说的是,这年头屠个城算得了什么?但他屠的是长安,天下的中心,才会恶名远扬,人人皆知。”
“不全是他的错,他手下那帮虎狼之徒,难以约束……”沐弘无力地辩护着。
“错什么错?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慕容麟龇着雪亮的白牙,神色狰狞,“当年我被全邺城唾骂,恨起来也想把所有人都杀光。慕容冲这小子倒是有股子狠劲,带一支孤军深入关中腹地,赶走苻坚,占据长安,干了多少人想干却不敢干的事。”
“哦……”沐弘没想到慕容麟会这么说,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才能互相理解。
“当年邺城里人人都骂我贪生怕死,不忠不孝,只有你一个人站在我这一边。如今,慕容冲遭天下唾骂,也只有你站在他那一边,帮他说话。沐弘,你是怎么回事呢,老是自讨苦吃?”
“我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只凭本心行事。”
“小时候听先生讲《孟子》,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当时我想,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