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以后万历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供状,然后脑子充血得厉害大脑一片昏沉。
他惊讶于这位自己曾经寄以厚望的内阁首辅隐藏地竟如此深沉,大明官场的糜烂他早有体会,鉴于自己的消极对抗在其中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部分作用,因此他对那些**行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一名成熟的君主,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在他看来,大明官员还没有烂到骨头里,整个官僚系统效率的下滑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否则当年也不能获得三大征的胜利,贪婪无度的大多是基层官员和胥吏,高层的大员毛病虽多却是以贪名为主,骇人听闻的**定然不会出现在九卿的行列。
直到今日方从哲的事情发了,终于彻底击穿了万历最后的一丝幻想,原来他自认为整体可控的大明官场,竟然糜烂如斯无可救药。
首辅推波助澜对抗矿监不过是起步价,最可恨的是他在背后大力操控谋划切断朝廷商税和海贸的收入,即便这个帽子有些大,不过他为不法海商充当保护山却是触目惊心的事实。
朱家缺粮草方家吃个饱啊,方从哲的作为导致朝廷年年亏空,以致无力面对重大灾情和兵事,甚至连官员的俸禄也经常拖欠。
在这些触目惊心的政治困局之下,方阁老和他背后的势力竟然肥到流油富可敌国,这让万历狂怒到窒息,看完了供状以后狠狠一把扔到地上,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以后,他推开了大呼小叫咋呼不止的王体乾,恨恨道:“
不愧是朕的擎天之柱啊,好一个大象无形的方阁老,好一个生财有方的方湖州!
朕是真的蠢啊,这么些年以来朕之所作所为虽然略有建树,却也深知不是明君之道,为了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朕宁愿自己个儿受些委屈。
朕裁撤了宫中的用度,朕收敛了厂卫的爪牙,就连矿监收上来的银子名义上的确入了内库……
可你们这些国之干城当真便不知这些银子最终的去向吗?
天日昭昭,这些银子朕可有三成是消耗于宫中用度?!
绝大部分的银两还不是用于各地赈灾的意外险情以及全国无年不有的内外战事,朕和后宫的开销能俭省一些便俭省了!”
说到激动处,他费力地躬身捞起了裤腿,寒声道:“这,便是朕这个至尊的用度!”
众人随即看到万历的脚上赫然穿着一只褪色的袜子,从颜色来看,这双袜子至少已经穿了三年以上。
一双袜子穿三年,这严重出乎了众人的心理预期,各位大佬以前对万历狠抓矿监颇多怨言,不论清流还是干吏无不认为这是与民争利的残暴举动,损了天下肥了皇帝。
现在万历这一双袜子让众人叹为观止,今日之事出于偶然,万历绝无可能为了作秀刻意如此,因此即便是李汝华等清流也不得不感慨皇帝如此与民同苦的作为,更难得的是因为皇帝的骄傲或者对百官的失望,这件事居然无人知晓。
顾子轩也咂了咂嘴,万历的懒也算得皇帝里面拔尖儿了,如此亲民的举动竟然深藏宫中无人得知,换做后世各国的大掌舵,还不发动宣传部门满世界宣传去。
万历身为堂堂超级大国的一把手,这般高风亮节委屈自己为天下表率的举动,整个大明居然一无所知,然后在文官集团有心无意的宣传下,十足成了一个贪婪无度醉心享受的死胖子。
这里面的原因,除了万历自己的懒惰和高傲,文官集团绝对掌握了舆论主导也是重大的原因。
他目光闪烁盯着万历的袜子沉思,建立一套全新而不受文官操纵的宣传机器,也是时候跟万历提出建议了,接下来东印度公司的行动如果不能掌握舆论风向,就会让整个计划陷入被动之中……
……
万历缓缓放下了裤管,冷冷道:“方阁老,朕不能不承认你比朕会享受啊,朕绞尽脑汁让大明渡过难关的时候,作为大明首辅,你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与朕共度时艰,并倾尽全力消弭财政亏空。
甚至在顾子轩提出彩票计划以后,你也能做出为了朝廷大局不计前嫌的姿态,所有的这些,朕感到非常的欣慰。
呵呵,回到府上以后你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誓言,然后**、驱逐矿监,打着为民请利的旗子挣下好大一份家业、捞足几辈子的名声,大明的国库却在你对朕阳奉阴违的时候,空旷得连一只老鼠都快养不活了,百官的俸禄亦是时有拖欠,以致人人都在唾骂朕这个昏君!
哈哈,哈哈哈哈……”
万历蓦然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中的辛酸凄楚,即便是跟皇帝向来不对路的清流重臣亦是闻之心酸。
方从哲终于面色大变老泪纵横,他仿佛瞬息间苍老了十多岁,跪下叩首道:“陛下,臣有愧皇恩呐……”
万历终于笑够了,他笑到喘气不止,看着方从哲此时有些佝偻的背影,眸子里透出一抹深深的悲凉和嘲讽,而后他笑声渐渐止歇,眼神渐渐冰冷,而后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他重新坐上了顾子轩招呼校尉搬来的椅子,无喜无悲、不怒不嗔道:“黄尚书,大明律对官员贪腐如何惩处?”
黄克缵暗道不好,皇帝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单刀直入,放过了方从哲其他的所有问题直接从贪腐下手,这就是痛下杀手的信号。
在大明,贪腐问题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如果皇帝要放过心腹爱将,便会饶过他所有的十恶不赦的罪名而以贪腐论处,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