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子里喧嚣依旧。
那对弹唱的优伶转到了士子桌旁,拨弄着琵琶唱起软糯的江南曲调隔壁桌的酒客姿态愈加放荡,酒碗越碰越急,划拳的号子越喊越响,洒落的酒水伴着吃剩的骨头簌簌往下掉,底下得了食的黄狗把尾巴摇得“呼呼”作响。
明晃晃的光从四面的窗户照进来,映得空中的浮尘纤毫毕现。
整间客栈看来热闹而又温暖。
然而,身处其中,白莲教的众人却只觉得有股子凉气,从脚裸处攀上来,像条蛇,爬上膝盖,绕过脖颈,直往人心眼里钻。
冷!
比先前在马背上吃风喝雨还要冷。
那胖僧瘦道俩兄弟虽莽撞了些,但确实是天下少有的高手,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死了?
难道真如那书生所说,自己等人这一身法术,到了这儿,就当真成了无用的摆设?
有些个不信邪的,悄悄掐起法诀,亦或念起咒语,没一阵,是个个脸色灰白、神情恍惚,结论如何也不需多说。
忽然。
人群里冲出个黑袍子,冲着店家跪倒在地,把地上的青砖当了鼓面,把自个儿脑袋作了鼓槌,“咚咚”作响,磕起头来。
人堆里几声喧哗,成梁更加吃了一惊,无他,这人正是他的手下,那个本地出生的老总旗。
他赶紧上前一步,把自个儿手下拽了起来,怒道:
“你做什……“
话到半截,成梁刹住话头,皱起了眉。眼前一张老脸涕泪横流,目光涣散,原来是已经吓疯了。
直贼娘!
成梁道了声“晦气”,早晓得镇抚司近年来人员素质堪忧,没料到衰落到这般田地。你一个专管妖魔鬼怪的番子,竟然被鬼怪给吓疯了!
成梁心头火起,抬手就是两巴掌。
但是两声脆响后,这人没清醒过来不说,反倒是愈加糊涂,开始口齿不清地说些车轱辘话。
成梁细听了几句,尽是:
“城隍爷爷饶命,城隍爷爷恕罪……”
这说的什么鸟话?!
成梁一把将老总旗推回人堆里,嘱咐剩下的几个手下将他嘴巴堵住。一扭头,无意中瞥见了那店家。
不晓得是否因为总旗的跪拜举动,这店家收敛起滑稽谄媚模样,挺直了背脊,将双手拢在胸腹之间,微微阖眼,笑得似有似无……成梁越看越觉得熟悉,越看越觉得迷惑,终于脑中灵光一闪,这模样不正像是庙里的一尊……神像?
城隍?!!
一个激灵,像道炸雷,从尾椎直窜天灵。
他踉跄着退了几步,便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白莲左使跟前,小声而又急促地将自己的猜想细细说了一遍,而后也不管周遭人的脸色,就在赖在左使身边不动弹了。
此地固然诡异凶险,但堂堂白莲教少主怎么会没有脱身保命的法子。先前死的那几百号教徒,不过是些喽啰,死了也就死了,可眼下聚拢在他身边的,却是白莲教多年积累的精锐,左使是不会不管的。但自个儿这个新附之人,那可得另说了。
所以成梁是打定主意,紧紧跟住这白莲左使,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成梁猜的没错,白莲左使的确留有脱身的法子。但成梁也想差了一点,不论是先前死的几百号教徒,还是当下剩下的十几个高手,在这左使眼里都是可以舍弃的炮灰。
之所以不抽身而退,一来是有所依仗,二来还是为了白莲圣女。
白莲教丢了圣女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湖,为此道上已是暗波涌动。这段时间,他一路追索燕行烈的踪迹,同时也不晓得斩断了多少其他势力伸来的爪子。眼下好不容易快要夺回圣女,若是就此放手,日后不知还要横添多少波折。
如此,怎么能轻易罢手?!
只不过……鬼市,不!
他扫了眼对面笑得轻佻的书生。
尽用半真半假的虚言糊弄,这哪是什么鬼市,分明是一座鬼城!还是城隍亲自坐镇的鬼城!
而且……
他又小心打量起店家。
呵,这主人家八成就是眼前这位了。
………………
白莲教众惶惶不安,带头的左使犹疑不决。
那书生又慢悠悠说起了话。
“哎,这不听本人言,丢命儿就在跟前。”
书生手上拿着颗胖和尚先前洒落的舍利,摇头晃脑的像个书呆子念经:
“莫道是鬼市就可小觑,先贤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鬼市凶不凶险,还得看里头的鬼厉不厉害。探过些蛇窟,捅过些鼠窝,就自以为能闯龙潭虎穴。”
书生把手头的珠子弹飞,对着席上另外两人笑道:
“岂不可笑?”
大胡子板着脸点了下头。李长安附和之余,接过了话头。
“确实可笑。”
只是话锋一转,又好似在给对面支招。
“不过既是鬼市,便会有鬼市的规矩,既然有规矩,照着规矩做事,大抵也可安然无恙。”
人什么时候最慌张无助?
大抵是其人最重视的又或者最为依仗的东西,突然就没有了。譬如官迷丢了官,剑客折了剑,青楼里的花魁没了俏脸儿。客栈里这帮白莲教高手,平日仗着法术,没少为非作歹。如今身处鬼蜮,还冷不丁发觉本事不顶用了,一个个早已是心乱如麻。
猛的听到了李长安这一句,个个都支楞起了耳朵,连那白莲左使也是目光闪动。
三人自是把这情形看在了眼里,悄然对了个眼色,书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