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河之所以决定如此突兀地直奔主题,是有他的理由的。
这房内的平静、寻常,皆是雁爸爸、雁妈妈以及雁希三人的生活气息。可在其中,还有像“针”一样的物件直透赵星河的眼内。
那是在房间角落,一个明代样式的青花瓷。
那虽不是真品,是近期仿造之物,可上面的“苏麻离青”钴料烧出来的图案绚烂如一圈又一圈的蓝色雪花,而且构图、边角等等都没有一丝的瑕疵,很明显是设计者故意为之。
一般人别说会不会要求瓷窑烧得这么精细,他们甚至连欣赏、鉴别的水平都没有。这个雁家里,必然会有一个深晓文物的行家。加上按年龄来算,雁希的爷爷必然是雁太行无疑。
雁妈妈和雁爸爸显然有些惊愕到了。雁爸爸看了眼雁希,雁希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雁爸爸只能追问说:“赵先生认识我家老爷子?你今天……不是为了雁希而来么?”
赵星河扬起嘴角,用笑容抚平他们的惊愕:“雁太行老先生的名字,在文物界享负盛名,认识他也不是这么惊讶的事。加上家父原本就和雁老先生有些交情,我今天来除了要见一见雁希,确实也是想见一面雁老先生,与他说几句家父的事情。”
雁爸爸一听,眼前这赵星河的形象又高了几分。
历史学家,文物保护专家,考古遗迹教授……这数个名号曾经是他还有他的女儿雁希所仰望的身份。他的父亲,也就是雁太行原本也同意他从事这类型的工作,只是从“那件事情”发生了以后,雁太行就态度大变。
雁太行完全禁止雁希爸爸“继承”他的工作,雁爸爸无奈从原本大学学习有关文学、历史的专业,一改改成去当一名建筑设计学的研究生。等到雁希出世,雁太行也当了一名和蔼可亲的爷爷,整天给雁希讲述那些来自久远过往的故事,不过他的态度依旧很明确——这个家除了他,谁也别想从事有关历史的工作。
雁爸爸和雁希只能就此作罢,不过在他们的心底,始终对从事这一行的专家给予崇高的敬意。
雁爸爸原本还想为了女儿的终生幸福,今晚一定要逼问出赵星河的心思和概况。如今一听赵星河不单单是历史学教授,还跟老爷子有所关联,他也不得不正襟危坐,直接将赵星河看作是同辈之人,不去问那些八卦琐碎之事。
雁希听从雁爸爸的话,从阁楼扶着雁太行一步步走下。这位老爷子身体其实还壮实,只是脚上的伤深及跟腱,他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不得不拄着拐杖走动。他在晚饭前就听说今晚雁希的“小男朋友”会来,早就换好了一身最干净的中山装,笑嘻嘻地在雁希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下来想要看看孙女婿。
可他不知道,他将要等待的竟然会是那个孩子……
赵星河坐在位置上根本没动,连水都没喝一口。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时隔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要看到这个人,这个“凶手”……
在雁太行进入到这饭厅的那一刻,赵星河的激动化成了无尽的落寞。
无数个日与夜里面,他在心底一直对那个夜晚的事件进行重组,究竟是谁出卖了他的父母,究竟是谁出卖了整个考古队,整座博物馆,让那个神秘的武装集团获取到信息轻松攻入、盗取并逃离。
赵星河的心里只有一个答案——作为馆长的雁太行。
可如今,看到他预设的“仇人”,赵星河却一点认不出这个曾经见过好几面的人。
雁太行脸上早已满是皱纹和老人斑,头上的白发也变得稀疏。原本笔直的腰杆也岣嵝得像虾米一样,手脚虽不颤抖,可毕竟拄着拐杖,一步一行始终都有些别扭。
他来到桌边坐下,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开口就问赵星河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星河。”
这三个字说出后,雁太行脸上就没有了笑容。
接下来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雁太行没有说话,赵星河没有说话。雁爸爸、雁妈妈加上雁希三个人更是不明所以,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雁太行更是意外地吃得很少,才吃了大半碗就放下了碗筷。他垂下头,凝望着自己的右腿许久,才抬头对赵星河说道:“孩子,你还是为了当初的那件事么?”
赵星河也放下碗筷:“没错,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你想知道什么?”
“真相。”
“真相……”雁太行若有所思,“你跟我上来最顶层的阁楼吧,我尽可能告诉你你想要的真相。”
说完,雁太行有拄着他的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饭桌。
雁希连忙说道:“爷爷,要我扶你上去么?”
雁太行极其罕有地用冷淡声线回应他的孙女:“不用,我自己就好。”
赵星河也无多说,甚至也没有搀扶雁太行,只是在他的身后默默看着他那摇晃的身体,一路跟随他到达最上层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