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在天边滚动、雨水铺天盖地连线成串时,魏叔玢正混在一群宫婢里,悄悄穿过安仁门的砌砖甬道。
她低着头,步子细碎而稳定,倒不怎么害怕被守门的认出来。她已经在各宫门城门内外出入得很熟,知道只要自己举动不慌,门卫一般不会找事。何况下雨天,人人都是一身斗笠蓑衣遮掩脸容身形,她哪会露出什么形迹来。
真是多亏了这两天的雷雨天气呢,魏叔玢暗暗感叹。否则,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家门。
那日她听到全城钟鼓鸣响,急切昏乱下以钗头刺喉。黄金柔韧,遇硬即弯,哪能刺进肌肤多深,旁边又有侍娘保母看着,一拥而上抢夺控制住她,架回卧房去,只说她着风中邪了,结结实实灌两碗安神饮子下去。她也闹腾得没力气,昏昏睡着。
醒来才知是太上皇在大安宫薨逝,全城鸣钟宣告国丧。朝廷命民间停嫁娶三月,程魏两家的迎亲日期也只能往后暂推,算是救了魏叔玢一命。她母亲裴夫人做主,严令家下人不得往外传小娘子闹婚的事,里面瞒着家主魏宰相,外面瞒着程大将军府,只命人严加看守这不省心的女儿。
母女二人也谈过几回。裴夫人问“你是改了主意不要嫁去程家了”,魏叔玢又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不”字。毕竟这桩婚事是她自己点过头的,聘礼也收了婚书也换了,程府那边丝毫没错处,她连个悔婚退婚的理由都寻不出来。
支吾半晌,她只说“想再去紫虚观当面辞谢上真师”——以及再见吴王元轨一面,后半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母亲对此一口回绝,再不肯放她出门。
此后她也想过办法偷逃,无奈家里人汲取教训,白天总有两三个侍娘婢女寸步不离跟着她,晚上则由她的保母睡在外床,身子一横如山环卫,鼾声如雷颇具威慑力……除了程府派来的女人和崔大姑等,其余女客也不让她出面会见,特别是关陇旧家柴驸马府亲戚等人,父母象是怕她和人家再勾结搅事似的,一概不许会。
在家被关多日后,她收到了紫虚观送来的包袱,还是已经被打开粗略搜检过的,里面只有一些她在紫虚观穿戴使过的衣物用具等。想来就算原有柴璎珞写的书信字纸在内,也被家里人先拿走了。
她又伤心又生气,晚间与侍娘在灯下收拾衣物时,忽然触手发觉有件裙子衬里内硬硬的,心知有异,掩饰着趁侍娘不注意,偷偷拆线取出来,一看是片木契——她在芳林门出入的名籍。
芳林门是从长安子城入禁苑的主要门户,视同宫门,监卫很严。前段日子她经常在长安城内外走动,柴璎珞叫人去监门卫给她办下了这名籍,持此可出入芳林门去紫虚观。那女道士把这物事偷送给她,应是同情她被拘押在家里的遭遇,好意提供逃脱便利。
可她连家门都出不去,拿着出入宫门城门的凭证,又有什么用?
魏叔玢揉着眼睛苦笑。闪舞小说网虽然如此,她还是把这片木契珍重贴身而藏,痴想着也许哪天出门——比如上了程家的迎亲婚车以后,半路能逃下来——她就带着这名籍往芳林门去——
又过了一些时日,她终于被允许见客。这天是太子妃苏氏派了东宫女官到她家,说是赐物恭贺她出嫁,且还是奉过长孙皇后令的,她母亲不便硬拒,才命她妆扮了出来拜迎。
来宣奉赐物的女官也是熟人,原是苏令妤的陪嫁婢小圃,如今已升了从六品东宫司闺,十分得太子妃信用。官样文章办完,坐地闲话几句,原来天子皇后这些日子都在太极殿守孝,军政事委任太子监国,宫内杂务则命苏妃代皇后处置。苏妃身子本才将养得好些,又遇这番忙乱,前几日方才听说程魏两家婚事,思及自己从前与魏叔玢的情份,不肯怠慢,备了礼,禀过皇后,命人送来致贺。
送来的赐物中,除了金玉绸缎,还有苏妃手书一封贺帖,文辞雅致书法娟秀,情意极见殷切。魏叔玢想起二人在紫虚观女学社共度的那些欢乐时日,也心下黯然。正感叹着,忽然心中一动。
她将手中书帖卷起来,笑向母亲说“太子妃有些私密话叮嘱我”,又招手将小圃叫到一边,低声道:“太子妃叫我别声张,悄悄随你一起进东宫见她一面,有些话要当面说给我。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啊……”小圃疑惑地看着她,“当真?来前娘子一个字都没透给奴婢呢。”
“这就怪了。阿苏也太小心了吧……”魏叔玢沉吟着扬一扬手中书帖,“我和她在女学社时,玩闹着约定过暗语的,她明明就是这个意思……这样吧,不管是真是假,我悄悄的和你去见她一面。若是我会错了意,再回家来就是了,也不害什么——可别声张。万一她真不愿意让人知道呢?”
苏令妤既受皇后委托,暂理内务,那与好友宰相女见个面说话,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小圃一双明眸瞅着魏叔玢,似是猜着了什么似的,只笑笑说“奴婢来时,娘子倒也嘱咐过问问魏娘子有什么要帮忙的……既如此,听魏娘子你吩咐罢了。”
二女又低声说了一阵,复回座去应酬。近午时,门外风雷声渐起,小圃便告辞出门。她带了三四个侍婢同来,还有抬杠的阉宦力役等,也是一大队人,都在魏府门口忙着收拾家伙、穿戴油衣蓑笠、拉马套车。
魏叔玢向母亲辞回房去,裴夫人的心思在送客上,也没管女儿。一片雷闪喧嚣中,瞅着家下